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哪怕再悲伤,终是要将一切收拾,继续向前。
只是向前不代表遗忘过去,她想仇恨可能不适合她,剑师死了,她悲哀,但并没有想到报仇,是不是在冥冥之中她习惯了火宅佛狱的国风了呢?
她不知道。
不过她却是牢牢记住了那些杀手身上的特征:胸口处上皆有兽形黥刺。
从此她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利用剑师所传授的铸术,她逐渐在佛狱留下名号——
剑师千仞。
——
古老的城门缓缓开启,发出厚重的声响。
迎面而来的风潮湿沈闷,鼻尖下萦绕着熟悉的腥味与血香,挑动着那最原始的残暴欲望。
句芒红城。
这座在火宅佛狱正中央处的巍峨宫殿,屹立了数百年,代表着佛狱最威严的存在。
而此刻位于王城最高处——
现任佛狱主邪天御武举目远望,在他身后是一女一男,正是三公中的恣睢公与百役侯。
俯瞰着那血红斑驳的大地,嗅着那污秽焦灼的空气,邪天御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厉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沉寂这么久,也该是时候了。”
阴沈的嗓音响起,明明是轻描淡写的一语,但听在恣睢公与百役侯的耳中有如千斤重。
斜睨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百役侯,恣睢公邪魅的凤眸微眯,随即曳地的衣袖一甩,风情万种的迈步,上前道。
“王容禀,吾认为王不该将目光困锁于四魌界内。”
“哦?”
微微抬眸看了邪天御武一眼,见其面无不妥之色,恣睢公直言:“吾自外境那些秃驴的口中得知次元通道之事,吾认为与其耗费兵力攻上上天界,不如……”
然,话未说完,便被邪天御武打断。
“你这是在教本王该如何行事吗?”轻轻一句反问,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恣睢公问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承受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力,恣睢公依旧站的笔直,微昂着头,眼角眉梢的肆意不改,只是掩在袖中的素手却因吃力紧紧握起而泛的苍白,“……王,吾为的是佛狱利益。”
“邪族之长,佛狱供给是你责任,莫忘了!”邪天御武斜眼冷看恣睢公一眼,负背的手一甩,却见恣睢公颠簸了两步退回原位,垂下的眸中愤怒的情绪一闪而过,面上依旧恭谨。
转过身,锐眸扫过公侯二人,邪天御武大步从两人中间越过,只丢下一句。
“吾之左臂,吾不希望佛狱的战士们因这短暂的安和磨灭了血性。”
“是。”百役侯朝着离开的背影沈声应道。
待邪天御武远离,恣睢公冷哼一声,也随之离去。
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百役侯刚毅的脸庞勾起几分笑容。
看来邪天御武的耐心即将告罄。
——
火宅佛狱虽然贫瘠,但在王城周围尚还算繁华。
与王殿相隔不远的侯府,虽不及王殿的雄伟,公府的华贵,却透露出惯战沙场的霸气与一种长久沈淀而出的古朴韵味。
朴素精致的屋舍内,案上青铜熏炉升起袅袅青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屋内装饰不多,一只书架,一套桌椅,东面墙上悬有一柄宝剑,简洁却显出一种沈稳内敛的气息。
门扉轻启,细风伴随而入,吹动了桌案两旁的长脚烛灯,灯光摇曳映照着屋内的人影,傲然轩昂,独立案后,手握狼毫挥笔作画。
冠冕束发,常年贯穿的绒铠换成一袭墨黑长袍,衬着幽幽火烛,半垂的眼眸深邃不见底,一身气势虽不如昼日里那般慑人,却依然有着一股淡淡的压力笼罩四周,让人难以近身。
“侯。”
玄衣软铠,发色墨绿,已过束发之龄的少年伫立门外。
年幼时尚显柔弱的五官逐渐舒展,正慢慢从软嫩的脸庞跳脱出来,眉宇残留的稚气并着杀伐留下的戾色。
此刻的他薄唇紧抿,一双眸色暗如沈水,隐隐闪过一丝狠倔,不似所表现的那么恭谨。幼时单薄的身子抽长,虽依旧瘦削,然那挺直的背脊透示着少年渗入骨里的不驯。
“进来吧。”百役侯未抬眼,只随意说道。
少年走至案前一步之距停下,垂眸低首,未言一语。
烛灯台如莲,芯火犹如舞者,妖娆散着温暖,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劈啪声。
两人都不说话,任由时间消磨在这无声,使得本就不欢愉的气氛,瞬间被压抑的让人难以呼吸。
莫约过了半刻时,百役侯终是放下手中笔,不紧不慢的拿了一旁的信件,放在少年面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近月南边虬山有所异动,去处理一下。”
少年伸手拿过信件,拆开看了一眼,便淡声应下,不赘语。
看着眼前尚带着些许青涩,但性子越发淡漠孤傲的少年,百役侯眸里闪过一丝暗芒,转身走到烛灯旁,随手挑着灯芯。
光晕照着那张凌厉而沈稳的面庞,忽明忽暗间,微弧的唇角勾出一抹难解的诡异感。
“自琅琊岭的那场试炼之后,你入吾麾下已有四年,平西戎战东崎,从无败绩,对佛狱的贡献可谓不小。”百役侯回侧过身,看着少年,轻笑道。
“前日三公行会吾已提议为尔等这些少年将士进行封赏,王与公亦赞同,封会行期便待你此行凯旋。”
说罢,绕过案桌,百役侯走到少年的身旁,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在青年一辈中,你是吾最看重的,所以吾不希望你为了一些小事而分心。”
闻言,案前垂首的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只身侧紧握的双手透出了他的隐忍。
百役侯侧身从一旁书柜上抽出一叠册子,丢在少年面前,自个儿回到案后坐下。
在看到那册子上的字时,少年不由眸色一紧,随即快速掩去,仍是不发一语。
少年的沉默,百役侯似乎习以为常,只是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继而一抬手案上的册子便全数化作灰烟消散。
就在少年惊讶疑惑之时,耳边传来百役侯漫不经意地声音:“对于你僭越的行为吾可以谅解,但吾之耐心有限,望你好自为之。”
说着又丢出一封信笺,道:“这里面是你的第二个任务,希望你不要让吾失望。”
对方语内暗藏的杀意明显,少年默默打开信笺。
里面是一副画像,是个戴着面具的人,看到画像的第一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剑师千仞,人像旁有一行字,少年扫了一眼微微皱起斜长的眉宇,一抹讶异一闪而过。
“有问题吗?”
一句轻问,少年立马敛了神色,头微垂:“我知晓怎么做。”
点点头,百役侯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忽地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那个女孩,你可有寻到?”
“无。”少年半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想法。
“哦?那可有线索。”
抿了抿唇,少年微蹙着眉宇,回道:“琅琊岭。”
“嗯,时辰已晚,你且去休息吧。”一番毫无意义的问话后,百役侯摆摆手,示意他可离开。
心中虽奇怪,但少年仍是缄默着收了案上的画卷,执礼后转身走出房屋。
在阖上门的那刻,耳边却传来百役侯漫不经心地声音:“吾再告知你个消息,岁前琅琊岭突起一场大火,毁了整片山岭。时过数年仍未寻得,如今也只怕凶多吉少,该是收心的时候了。”
——
荒凉野地,鲜红蔷薇簇簇,或盘附屋角,或缠绕栅栏,密集丛生,满枝灿烂。而在花丛之下,满地的残肢骸骨,告示着此地生人勿近,令人悚然。
少年黑鞋踏在白骨上,声声喀嚓清脆响起。
绕过花丛,出现一间简易木屋静静伫立,门户紧闭。
这家户主似乎很喜欢蔷薇,不仅院中种植着,就连门扉上也刻上一朵,旁边还有一行秀丽之极的小字:
——安之若素,冷暖自知。
正是百役侯交予画纸上所记录的一行字。
背后悉悉索索,似有什么在慢慢接近。
微撇头,少年随意扫视了眼那不知何时靠近的艳色花儿,宽大的衣袖无风自扬。没见少年有任何动作,隐在花下的藤条便抖抖霍霍的缩回到原地。
轻哼一声,也不再管那嗜人花,少年又向前几步欲推开木门,不想未曾碰到门板,一道剑意自身后袭来。
斜飞的长眉微挑,侧身跃起避开,待落地就见原本站立处的一颗枯树被突如其来的剑意一分为二。
顺着剑光飞来处望去,入目的是一名褐衣黑发的少女,脸戴铜色面具,手持通体漆黑冷剑。
淡漠而冰冷,杀气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