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过无数次两人相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会是再一次的刀剑相向。
少女将表情深深藏在面具背后,一双漆黑眼眸看似平静无波,然内藏的澎湃却是无法转达。
就好像情景再现一般,尚未开口,迎面而来的,便是少年毫无保留的掌劲。
她觉得很好笑,曾经明明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分离之后的两次相见皆是以命相杀,为什么呢?她好想问天,但心里清楚,问天何用,天本就无情!
“咳咳”
鲜血自口中溢出,她抬手擦去,哑声道:“没想到这次竟是派你前来,我这条命还真是贵重!可惜,我还有事情没完成,可不想这么早就死!”
嘲讽的话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少女一个翻身,收剑同时,另一手已是霹雳电闪的一掌打去。
少年剑眉一挑,不避不闪,气定神闲,翻掌直接迎上少女的掌劲。
两人掌力一接,发丝衣袂皆因气劲而飞起。
少年掌心一沉,内力微微一吐,少女却已趁着气流向后倒跃而去,一个翩然转身,落在几丈外的林丛中。
见状,少年一皱眉,眸中冷芒乍现,脚下一点,疾速追上。
少女忍着伤势,在林间逃窜。因在郊外,又处荒僻之地,人烟极为稀少,少女熟门熟路的奔跑着,在树林中胡乱的绕着,期望能让对方迷失在这片迷林中。
当再查不觉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后,少女终是无力的靠坐在树旁,微颤着将脸上面具拿下,显出一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容。
看着手中的铜面,少女自嘲的笑了笑。
本是以防万一而掩盖自己的面容,如今却成了相认的阻碍,不过她想就算没有面具遮挡,时过五年,只怕对方早已忘了她这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同伴了。
所以无论有或没有,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奢望的一个理由罢了。
伤口处的血流的似乎有些快,眼前竟呈现一片模糊状,然而耳朵却是灵敏了起来。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慢慢接近,缓缓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眉头微皱,这里还会有什么人经过吗?
紧接着,听到一声低呼,那里面带着震惊还有一些她不明所以的悔痛,她勉力睁开双眼,却只看到一抹墨绿色,继而她被人抱起。
昏迷前,这熟悉的一幕,让她不由想起当初也有个小小的孩童不顾凶险背着她一路逃命。
只是现在那个男孩,或许已经不在了……
——
侯府内,百役侯看着属下传回的讯息,对其中少年的举动微微一笑,这一笑让一旁的人不由提起心来。
“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将信笺交给候在一旁的青年文士,百役侯轻笑着问。
身着白底墨色文士衣衫,手持羽扇的男子接过百役侯递来的信笺,略略一扫上面的讯息后,沉吟一声,低头献策:“大人,深流君觉得,可让胜利者前往,胜利者乃凯旋者之副体,由副体完成任务一样可行。”
闻言,百役侯不语,只一手撑颌,一手轻叩桌面,一声一声,轻缓地好似敲在人心头。
好半响,方才听得一声冷哼:“你胆子真大,竟敢如此猜测本侯的想法。”
“请侯恕罪,深流君并无此意,望侯明鉴!”如临头棒喝,深流君惶惶跪地,连声道。
百役侯斜睨他一眼,也没让他起身,只冷冷吩咐道:“让胜利者前往,若是他坚持,便随了他。”
说罢,摆摆手,示意深流君可以离开了。
“是。”忍着擦汗的冲动,深流君缓缓退出房间。
从屋里退出,微风吹过,他一阵发凉,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这时方才发现原来背脊的里衣早湿了大片。
深呼吸几口,调整了状态,羽扇轻摇风度翩翩的风流士子再现,深流君这才将百役侯的命令下达。
——
郊野木屋外,少年独坐蔷薇丛中,仰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房屋内,本被伤的体无完肤的少女此刻身上不见一丝伤痕,只是不知为何依旧昏迷不醒。
低头,手中是她的铜面。原本他也不相信屋里的人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虽然面容相似,然过了五年,谁也说不清楚。只是他庆幸当时的留手,如果他没有因为乍见熟悉的面容而停手的话,也许他会悔不当初。
在将人带回住所后,他便一直守在旁边,他想确认,如果真的是她,那皆大欢喜;如果不是她,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会夺取她的性命,完成任务。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突然一阵风吹过,风中带来的是熟悉的气息。
少年抬起头,淡定自若的看着走来的人影。在他将人救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百役侯会派其他人来继续完成这个任务。
当一袭墨衣脸戴面纱的胜利者出现在少年视线里时,他眸中闪过了然,身形不动,就这么直直的望着来人。
“你知我来此为何。”胜利者也不赘言,直截了当道。
“知晓,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她。”点点头,少年面上微微带笑,回道。
“就算是侯?”
“就算是侯。”
少年的回答让胜利者皱起了眉,目光带着不赞同。然少年如同看不见一般,又道:“你没有马上动手,看来侯没有下达杀令。”
“凯旋者,作为副体,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在透支侯对你的容忍。”
“我知道。无执相,你且回禀了侯,事后我自会向他请罪。”
抿了抿唇,胜利者锐利的视线扫向木屋,不待他有什么动作,只听少年声音冰冷道:“不要做一些愚蠢的事,你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
目光回视花丛中的少年,胜利者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在胜利者离开的下一刻,木屋的房门蓦然被打开,少女依旧穿着她那褐色葛衣,哪怕不合身仍是不愿换掉。
“你不该留情的。”
少年听见她这么说,回过头,所见的是一张惨白的面容,唯一双眼眸黑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无妨。你伤势如何?”
“你守了一晚上,会不知道吗?”对他的明知故问,少女一挑眉。
“你睡了一整天,不难受吗?”礼尚往来,少年扬唇一笑,毫不客气的揭穿对方装睡的事实。
“哎,你和小时候差别真大。”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际,少女表示她比较想念小时候的他。
“人总是需要长大的。”
一句话说完,本已转好的气氛瞬时又降到低谷。
看着少年,少女讽刺的一笑。
是啊,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进来吧,总不能让你一直呆在外面。”侧过身,少女示意他进屋说话。
邀了人进屋,少女自一旁柜中取了木杯,就着桌上的茶壶,为对方斟茶。“你这样和侯对着干,不怕他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侯十分体恤下属,他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抚着木杯,少年说的毫不在意。
“有你这么任性妄为的属下,不知该说百役侯幸还是不幸。”手掌撑颊,少女调侃着,随意的氛围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从未分离过一般。
“自然是幸的。”少年抬眸,笑容自信中透着张扬。
“呵,看不出几年不见,你竟是如此自负了。”许是气氛太好,少女不小心又将两人刻意忽略的现实道出了口。
气氛一凝,少女眸光微闪,看了眼少年面前未动的茶杯,忙弯了弯唇,笑道:“怎么?嫌我这儿茶粗,入不了口?”
见少女言笑晏晏的转移话题,少年偏紫的眸中划过一道流光,无声一叹,勾起唇角,带着人前未有的温柔,将那杯粗茶饮下。
茶甫入口,便有一股清香沁入脏腑,而清香之中蕴含隐隐的腥甜。
闭目仔细回味一番,再睁眼,见面前少女一脸期待的模样,少年眸光流转,不由带了点宠溺的口吻道:“你还真是喜爱蔷薇,外面种着,门上刻着,就连这茶,你也是用蔷薇花所制的吧。”
“佛狱繁花甚少,所以我一眼啊,便喜上了那有着瑰丽色泽的花儿。”瞥了少年一眼,说着,她将视线移到窗外。
奼紫嫣红,生机盎然,就算没有阳光的滋养,仍是灿烂怒放,超然的展示着自己。不计得失,不计荣辱,不计遗憾,自由自在的演绎一生。
“它很美丽,也很凶狠。”收回视线,望向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他与那屋前的蔷薇花极为相似。
那蔷薇无论环境如何都能顽强的存活下来,尖刺隐藏在外表的柔弱下,被它的美丽吸引,想要攀折时,它的尖刺就会露出,趁你不注意将你刺得满手鲜血。
闻言,少年想起先前那花儿欲攻击他的画面,不由微挑眉,并未否认少女的话。
“嗯,不过我却更喜爱佛狱独有的血樱。”
听到血樱二字,少女突然笑出声来,“呵。”
“怎么?”少年疑惑。
“没什么,就是觉得血樱很适合你,”视线在少年那张精致得令女人都嫉妒的面容转了一圈,眸中闪着戏谑,“嗯,一样的美丽。”
少年静默了下,继而抬起眼来,眸中净是无奈之色。
显然他听懂了少女的暗喻,说他人比花娇。
“阿九……”
少女却是捂嘴轻笑,笑了一会儿后,方才敛了唇角,“不调侃你了。”
说罢又为少年将空杯添满,放下茶壶的那刻想起自己尚未告知真实姓名,便道:“阿九之名我想还是让它封于红尘吧。”
“为何?”抿了一口花茶,少年神色淡淡地问着,似乎不意外少女之言。
“我们都已非过去的吴下阿蒙,当有全新的生活,全新的名字。”
垂了眼帘,少年端着木杯,似有些犹豫,双唇翕了翕,终是将在口边的话转了弯。
“也是,那你如今唤何?”
歪歪头,手指点了点半开的门扉,道:“安之若素,吾之名,言安素。你呢?”
“拂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