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愣了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周大人是这么说来着，他说裴老夫人卧病在床无力主持中馈，裴老太爷又不管事。。。。。”
周煜称，裴老夫人身子不好已经多年，今夏更是又加重了不少，现在已经不能支撑身体打理府里的内务了，而裴老太爷更加是个不管事的！他身上还有祖上传袭下来的男爵爵位，打年轻时起便是个知足常乐没什么上进心的人，终日只在意诗词歌赋花鸟鱼虫，打有了裴泽这个继承香火的嫡子后，他又痴迷上了雕印，一迷就是半辈子，如今一把年纪了成日在他那间小书房里钻研临摹各种拓印。
如今将军府里，是裴泽的最小的妹妹裴涟和裴泽的一个姨娘在共同管家，听说两边互打擂台互不消停。
裴婳在白水庵这么多年，除了裴老夫人常派人送东西给她，裴老太爷来看过她几次外，她的父亲裴泽连封家书也没有给过她，只怕在裴泽的心里早就当她死了一般。
林氏死，林家倒台，裴泽转背便将她送出了长安，于是裴家便算是彻底和林家断了干系，‘齐帝’建朝当政的几年里，她前世不怎么管前朝的事，记忆里并没有裴泽这个人，想来他即便是有几分能力也并没有混到太高的官位，否则如今不可能不被新帝打压，反倒是成了御前行走的千牛卫将军。
但从他行事的风格，便能看出这个人是个没有什么底线，心冷无情之人！
她回到长安，日后最大的依仗绝不可能是裴泽，只能靠祖父祖母心里对她生母林氏的那一点怜惜，来抓住老人的心慢慢在裴府站稳脚跟。
去宫里找裴泽这种事，只怕是会让她的好父亲更加厌烦，她才不会凑上去呢！
“青雀留这儿看着车里的东西，若是路三和周禄来回来，便让他们准备准备，去把裴府的路线打听一下。茱萸随我去见见周大人。”裴婳长眉蹙紧，若有似无的带出一丝烦躁。
现在她见到周煜下意识的不是害怕，而是心烦意乱。回想这一路，她简直恨不得撬开周煜的脑袋看看他什么！
她的马车，马崴了蹄子，周煜将自己的马换给她！
她因走得匆忙，没备干粮，周煜顿顿让随行的士官送来热腾腾的饭食！
她不耐颠簸晕车，周煜便送了药丸并甜嘴的果脯，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金针交给茱萸，嘱咐若是她不愿含苦巴巴的药丸，边让茱萸给她施针调理！
她畏暑热，周煜每到镇上便派人去补买冰块，再一盆盆的送到她车里！
。。。。。。
她总觉得周煜这人似乎什么事情都想为她安排好，这种认知简直快让她质疑自己的记忆了，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学人家做什么烂好人！都快赶上老妈子了！
她和他一点儿也不熟，也不想和名满京城的御前红人搭上任何关系！可这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一路上忍了他许久，如今反而变本加厉了，同乘一车进宫？
她除非是疯了！
裴婳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事儿有必要当面和周煜说清楚。
听到裴婳的安排，青雀毫无疑问得点了点头，如今她已经习惯了和裴婳的相处模式，娘子叫办什么她便尽力去办，娘子没有吩咐得她一丝一毫都不会去想。规矩听上去简单能做到却是不易，也亏得青雀耿直单纯又信服裴婳，才会觉得理所当然。
可人总会有自己的思维，茱萸便难忍抬眸看了裴婳一眼，她本以为这种时候裴婳是更愿意带上青雀在身边的，所以下意识的她便想知道裴婳在想什么。
“你不用觉得奇怪，这车里都是我的闺中之物，若是不小心弄丢了可是要有**烦，自然是青雀看着妥当些，你说我的考虑有没有道理？”裴婳扬了扬脸看向比她高上不少的茱萸，说得直截了当，她的杏眸亮晶晶没有一丝闪烁，神情说不出的淡然。
茱萸那漂亮的柳叶眉猛地抽了一抽，一向表情管理极其到位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片刻的僵硬。
她知道裴婳防备她，可却没想到的是她会这么不留情面得直接说出来，而且这幅清淡的表情让她觉得这个裴七娘的心里恐怕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儿，否则怎么会毫不顾忌的对她说这样的话？茱萸的心里顿时翻腾的厉害。
刁钻的小丫头。。。。。。茱萸的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瞬间将之前对裴婳温和的形象推翻的彻底。
“娘子心里自有娘子的打算，哪里轮得到奴婢置喙？”茱萸僵了片刻便埋下头，心里虽是不甘却总算是忍了下来，裴婳不过是个孩子难免任性，如今时日尚浅她须得耐住性子，只要她一心一意为娘子好，她总会看见自己的真心！
“你说得对，我心里的打算当然没必要告诉你，你只要听从我的吩咐好好办差就行。”茱萸话里的怨念她只当什么都没听出来，裴婳笑了笑不置可否。
总不能一开始便让这丫头太好过，否则即便是再安全的人也总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茱萸本不是奴藉，她生得这般美貌又曾近是有家室的人，想来也过着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的幸福日子，然而陡然家破人亡坠落风尘，便是从云端跌入了泥地。
茱萸好不容脱离了那地方，自然把裴婳当成了茫茫大海里的一块浮木，千方百计的想挣扎着上岸。
虽然她把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隐藏的很好，可能最后连她自己都骗了过去，就连姜少尹和周煜也没发现她的想法，只把她当成了身世凄凉的可怜人，但不知是不是基于女性敏锐的第六感，裴婳却是一眼看出茱萸眼底的清高和对自己的不以为然，这是个不屈于命运的女人！
茱萸不自弃是好事，但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想成为这种人的垫脚石，她收下茱萸是看中了她的医术，她要茱萸为她所用，而不是为她人做嫁衣！
农夫和蛇，东郭先生和狼。这样的故事听得再多也没有上一辈子的亲身经历来的惨痛入人心。她上辈子无私奉献了太多，最后连命都搭上了，这辈子她早就想通了，要活就要活的恣意，就算自私又怎么样？
她裴婳，烂好人可是不做的！
“娘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自然便该做什么。”茱萸又道。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裴婳盯着茱萸的脸重复了一遍，轻轻笑了一声，“我瞧你之前倒是主意挺多的。。。。。。”
那笑声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鄙夷，茱萸的眼睫毛抖了一抖。
‘让你去你便去！’
她忽然想到之前裴婳说的那句话，裴婳当时看她的眼神也是如这笑声一般。。。。。。
茱萸的心莫名沉到谷底，顶着那灼人的注视抿了抿唇强笑道，“娘子是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奴婢都听娘子的吩咐。”
“这样的话还是等你心里真正想好了，再来说给我听好了！”裴婳勾起唇角，掀开了车帘迈了出去。
茱萸愣在那里，她说的当然是真心话，为何裴婳会不信？！
就因为她刚刚推脱了一下不肯去找青雀？可她明明是为了娘子好，哪有为了一个下人把主子单独丢在车里的！
娘子的眼里只看得到青雀，青雀不过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傻姑娘，明明自己比青雀有本事有能力，怎么偏偏娘子就看她不顺眼，百般挑剔！
茱萸紧紧的咬了咬牙。
“茱萸姐姐，娘子都下车了，你还不快去？”青雀轻轻的推了一下茱萸的肩膀，好意提醒。
“啊——！”沉思中的茱萸猛地一挥胳膊打在了青雀的脖子上，尖尖的指甲划破了青雀的皮肤，待反应过来后一转头便看见跌在褥垫上的青雀正张大了嘴惊异的望着她。
“茱萸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茱萸脸上闪过慌乱，慌忙上前扶起青雀，急急道，“青雀妹妹，对不住！姐姐刚刚在想事情，一时没注意你在后面，。。。。。你没事吧？”
青雀放下捂在脖颈的手，露出红红的一道，上面还滚着一颗颗极小的血珠子，茱萸见那伤口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神闪了闪惴惴道，“妹妹！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娘子知道了必不会饶了我！”
青雀蹙了蹙眉，觉得茱萸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用不着大呼小叫，不过是条血印子三两日就会好的，娘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里至于吓成这样！”
茱萸瞧着青雀满不在乎的模样，觉得她似在炫耀娘子对她的好，不自在的笑了笑，“娘子看重妹妹，自然对妹妹温和。我可是比不得妹妹的，你也瞧见了，将才娘子就似是生了我的气，我也不知如何得罪了娘子，青雀妹妹若是知道什么还望指点姐姐一二。。。。。。”
说着，茱萸抬眸巧了青雀一眼，却见她眼仁朝上看想了一想，接着又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你是说刚才娘子在敲打你！”青雀睁大了眼。
茱萸的嘴角微微扯了扯，“我也不知娘子是何意思，所以才问问妹妹，毕竟我日后总要服侍娘子，若是不懂娘子的规矩无意中惹恼了娘子，那可就真是没有活路了！”
这个青雀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她该不会是面上装作关心，实际心里看她吃瘪拍手称快吧？
青雀却拍了拍茱萸的手，安慰她道，“娘子想什么，我如何能知道？不过娘子看起来吓人的时候，说不定是在考验你，只要你过了关娘子日后必定待你不同！”就像娘子对她一样。
考验？
“可。。。。。。”茱萸蹙着眉头张了张嘴还想问怎么才算是过关，又想问娘子当初对青雀的考验是什么，可青雀却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而是将她连推带搡的推了出去。
“别让娘子等急了，有什么话等回了府闲下来再说。”
待茱萸跳下车，青雀才靠着车壁缓缓坐下身来，嘴里吁了一口气，嘟噜了一声，“真当我是傻妞了，要是多说了不该说的坏了娘子的事，娘子知道了非得敲死我！”
外面的茱萸并不知道她觉得傻乎乎的青雀实际上并不笨，她下车之后便见裴婳带着面幂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正神色不明得看向她，茱萸心里一提忙不迭的甩下关于考验的猜测，提起精神快步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