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绿色比甲的丫头扒在二门边上朝外探头,守门的婆子谄媚的对她笑道:“杏仁姑娘用不着这般着急,谁不知道大娘子是将军的眼珠子,这么多年如珠似宝的疼爱着,即便是今儿大娘子做的有什么不妥,将军也没有为了个不亲近的人为难大娘子的道理。”
杏仁回头就啐了一口,“大娘子能有什么不妥之处?今儿都是咱们大娘子心性太单纯少了防备,才着了那个晦气人的道!那人自幼在府外长大自然嫉妒咱们大娘子,偏又长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无端端的给咱们大娘子扣了个带累姐妹名声的大罪过,大娘子委屈的眼睛都红了,若是不报给将军知晓,一会儿还不知那个巧舌如簧的要怎么编排咱们大娘子呢!”
后宅里的事儿总是传的很快,裴婳方才在荣泰堂院外训斥裴娴的事儿早就已经不胫而走,私心底,下人们不但不觉得裴婳说的有错,反而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知道这杏仁是裴娴派来恶人先告状的,婆子暗自在心里撇了撇嘴,嘴上却是极力附和:“那是!将军定然也会站在大娘子一边的。”
杏仁觉得婆子识相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面小圆镜瞧了瞧自己脸上的胭脂是否妥当,然后满心期待的想着一会儿在裴泽面前露一露脸,让他记得自己。
爹娘说了,如今府里最得脸的便是方姨娘,但方姨娘年岁也大了又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而将军却正当壮年,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时候,自己长得是姐妹中最俊俏的,说不定将军能一眼看中自己,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丫头又一次探头出去,便瞧见了裴泽穿着轻甲的身影从前院的照壁走了出来,俊朗挺拔的身姿瞧得杏仁心里一喜连忙退了回来,她飞快的从袖口掏出蒜瓣,掰了开来朝着眼角眼眶一顿乱抹,梨花带雨惹人怜,将军看见自己这般为大娘子着想,将军心中一定会怜惜吧?!
杏仁瞬间便红了眼眶泪眼汪汪起来,嘴角却是噙着笑,直看得那守门婆子两眼圆睁。
裴泽紧紧抿着薄唇,脸色阴暗的走向二门,走在他身边的是执意要去荣泰堂宣旨的张伦。张伦说皇帝体恤裴老夫人病重实在不宜阖家到前厅接旨,所以他多走两步到荣泰堂宣旨也是一样的,而且张伦还不准提前向内通传,这更显得那逆女得脸了!
那逆女不过是得了个虚名,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封赏,照理说让那逆女自己出来磕头便行了,但张伦的意思摆明了是要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全都倒出来谢恩,皇帝怎么就就这般抬举那个逆女!
且他刚进府便已经听说了,老夫人居然为了那个逆女大开中门还惊动了西府,不仅如此还将她接进了荣泰堂住着,明明母亲也是知道那逆女是什么命格,怎么如今这般给长女做脸面,莫非是病糊涂了不成?
眼看着二门将近,裴泽忍住心底的烦躁,他侧身向门内一伸手,朝张伦道:“张公公请!”
张伦点了点头,笑着迈将进去。
两个婆子正要朝将军行礼,却发现进来的是个拿着拂尘的公公,一时间呆在那里。
而那个准备在裴泽面前露一露脸的丫头却是没有发觉,她的眼睛被蒜刺的又辣又痛包满了泪水,一头冲了上去跪在地上抱住来人的腿,大喊道:
“将军!今日不知哪儿来了个破落户自称是将军嫡女的人进了府,一来便给咱们大娘子好一场下马威,还骂大娘子是泼妇会带累家中姐妹们的名声,连西府太太们也被那人拉出来当了枪使,这人骂了大娘子不说还险些将大娘子推倒在地,简直是不把方姨娘和大娘子放在眼里,偏生这人还蒙骗住了老夫人为她撑腰,连带着荣泰堂的丫头们都敢给大娘子脸色看了,将军一向心疼大娘子,平日里连根手指头也不舍得碰,怎么能让不明不白的人如此折辱大娘子?将军可要给咱们大娘子做主啊!”
小丫头一气呵成,颠倒黑白,声泪俱下。只可惜她这番唱念做打的用心表演,却压根儿选错了时间和对象!
张伦是有洁癖的人,平日除了伺候皇帝从不和旁人接触肢体,陡然被一陌生女子抱住双腿,张伦一时间脸都绿了,眉毛根根竖起来,捏着拂尘的手微微一抖,极力克制着没将脚边这人踹出去。
他转头冷冷的看向裴泽,道:“裴将军的家风可是让洒家叹为观止呐,这长幼尊卑嫡庶有别的规矩,到了裴将军的家里可是完全变了个样儿啊!”
“洒家不知这婢女口中破落户是谁?大娘子又是谁?莫非将军的最长的嫡女去了白水庵静养,竟是连排行都静养没了?府里的下人称呼正经嫡女为破落户,还当着将军的面诋毁圣上御封的‘玉言娘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伦尖利的声音高亢又突兀,杏仁吓得瞬间止住了哭泣,抬头一见那柄拂尘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抱错了大腿,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裴泽一张俊颜早已黑如锅底,他哪里会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小丫头,惹怒了张伦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番宣旨回去若是张伦添油加醋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那他一个治家不齐,宠庶灭嫡的罪过是别想跑了!
千牛卫里多事勋贵宗室子弟,他一个末等男爵府出生,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若没有皇帝的抬举,他绝对不能这么快坐上这个位置,过几年有些资历后,他还想尽快进入四大营谋个实职,亦或是到地方上外任节度使,手中真正有了兵权才能算得上国之栋梁,如今他的仕途尚算起步,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皇帝厌弃!
眼前这丫头显然是裴娴叫来的,对于女儿的这种手段他早已熟悉了,以往他都纵着她是因为的确偏爱这个漂亮可人的女儿,但今日让张伦看到这般不成规矩的一幕,很有可能会引来皇帝的申斥和不满,裴泽心中头一次的对裴娴有了一丝恼意。
“不知所谓的狗奴才!”裴泽面冷如冰,毫不犹豫的上前一脚将杏仁踹了开去!
“啊——!”杏仁满脸惨白的滚到一边,肋骨生疼,眼中的泪水干了入目的却是裴泽饱含恨意的眼神,心里一个哆嗦心中只剩悔意。
“大娘子是本将军和先夫人嫡出的女儿,也是你这等贱婢敢放在口里糟践的?二娘子心里若真有委屈,怎会不知自己来同本将军讲,要你这个居心叵测的贱婢在此挑拨离间!王柱家的,将这贱婢拖下去杖责二十,再交给三妹妹好生管教!若是再冥顽不灵便阖家卖出去,也让府里人好好张长记性!”裴泽嫌恶的朝杏仁叱道,随后便转头躬身向张伦赔罪。
“府中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张公公,还请张公公看在裴某人的面子上,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裴泽很想说请张伦不要告诉皇帝今日所见,但也明白基本是不可能了,张伦和他关系平平,今日下人又犯了张伦的忌讳,不被落井下石便是好的了!
裴泽从腰间取出一锭纹银,递了上来。
张伦心里不住冷笑,却因为知道皇帝的打算,明白吸纳在不是和裴泽撕破脸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拂尘一转裴泽手上的纹银便不见了,“裴将军的家事,洒家本不该多嘴。可圣上对臣子的后院虽不感兴趣,但却能说是一清二楚,裴将军的家务事若是都处理不妥,圣上也会担心裴将军的办事能力,言尽于此裴将军好好琢磨琢磨吧。”
裴泽面色一凛,心头再次一沉。
张伦到了荣泰堂,一时让众人都吓了一跳,比起裴泽比哭还扭曲的笑脸,裴婳的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更让她头疼的是也不知这圣旨究竟是不是周煜那厮整出来的幺蛾子?皇帝又不认识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给她出头?还有这什么‘玉言娘子’的封号确定不是在坑她吗?她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就是泄露了太多天机遭了天谴!
雾月等人到底是老夫人精心**的人,虽然一时慌乱却马上准备好了接旨的香案,又因为老夫人之前吩咐叫来了家中的所有主子,正好便在荣泰堂里阖府听了张伦的宣旨。
“恭喜裴大娘子,托裴大娘子的福,禹王世子和周大人这一行才免遭横祸,圣上欣悦特地让洒家亲自来宣旨,亏得洒家来了这一遭,否则还真不知贵府上是个怎样的情形,不过如今有了圣上看顾,料想即便是有那起子不省心的人,也要掂量掂量娘子如今的身份,圣旨便是让裴大娘子安安心,若是大娘子有了什么委屈,可不要藏着掖着!”张伦宣读完后,笑眯眯的将圣旨递到裴婳的手里,眼睛却是溜了几眼跪着的裴娴方姨娘等人,话中有话的说道。
“臣女多谢张公公提点,不过若是有人欺负臣女,臣女也不是那软柿子。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臣女绝不会辱没了圣上的看重,定会叫居心叵测之人后悔招惹臣女。”裴婳一点儿客气的意思都没有,连遮羞布的懒得帮裴泽拉。
连宫里的公公都能看出府里的异状,她又何必矫情的装大度。
裴泽的眼神一冷,脸上却是绷着笑暗暗咬牙,果真是个逆女,生来即是讨债鬼!
裴娴一双眼都瞪红了,若不是方姨娘死死的按着她,她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撕烂裴婳的脸,她定要让裴婳知道招惹了她究竟有什么眼中的后果!
宣旨以后,张伦便走了,至于圣旨当中那些赏赐稍后会有内务府的人送到府上来。
张伦走后便已经是午时初刻,又因为老夫人特地吩咐了在荣泰堂阖家用膳,饭桌已经摆在西偏堂,大厨房里已经开始了准备主子们的午膳,裴府往常都是午时末刻开始用午膳,眼下还有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裴泽便在和老夫人说过话后,带着略显疲惫的神情在正堂坐定下来。
时隔十一年,当着阖家的娘子郎君,裴泽此时方才仔细打量起这个自己生命当中的第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