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千寻才算真正得空,抽时间去看了木青,他的医馆现在果然生意红火,又增加了很多新徒弟,一个个看上去也都挺精干的,忙进忙出,她去的时候在外面并没有看见木青,听人说他现在一般情况就是授课,只有疑难杂症才会亲自出诊,这倒也不错,其实千寻心里始终认为好的优秀的东西就应该传承下去,而不是在一个人的手里终结。
一个小医徒把她领到木青授课的屋子外面,千寻看反正是闲着没事,就站在屋外听他授课,他的讲法通俗易懂,就连她这样的门外汉也能听出些门道来,大约站了有小半个时辰里面的课程才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千寻闪到一边,见木青在最后面收拾东西,就走进去:“讲得真好,受教了啊,木先生。”
他讶异地抬头,接着微微一笑:“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子了,一直在外面偷师呢。”千寻帮着他收拾东西。
“是不是很无聊啊?”他问。
“哪有,受益匪浅,看来以后要跟着你多学学。”
他整理好东西,关上门,两人一起相跟着往外走:“其实我要谢谢你,”见千寻不解,他补充,“以前在四季谷研制药物,虽说偶尔也会给人诊治,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的感受到治愈那些病者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现在每天虽然也有忙碌,但却过得很踏实,觉得活着有了不同的意义。”
听他如此讲,千寻不由细细地打量他,这才发现他好像确实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因为他的样貌和性情,以前给人的感觉一直是超脱出世又拒人千里之外,但是现在却是温雅如玉,有血有肉,有的时候看恍然竟是和穆风有些相像,而且他能够真正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又是一件有价值有意义的事,这是很多人究其一生也得不到的,真是不错,想到此处,千寻不由心情大好。
“我们好久不见了,今天又这么开心,不如出去喝杯酒,我请客啊。”
木青欣然应允,两人结伴去了望江楼,那里花费虽高些,但谁让其他地方酿的酒都没那个味儿呢,人嘛,就是要得快乐时且快乐,要对得起自己才行,这是千寻一向奉行的人生准则。
这次回来后还没有机会来这里喝上一杯呢,久违的美酒,千寻迫不及待地冲进酒楼,和跟在后面的木青一起果然引发了围观,望江楼的伙计们都是认识她的,赶紧跑上来,殷勤道:“风将军您来了,听说您回来有几天了,怎么一直没来喝一杯?”
“这不是来了吗?给我来——”千寻的话未说完,就被伙计打断:“小的知道,一坛千年醉,两斤牛肉嘛。”
“今天可不够,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再加一坛酒,点几个你们店的招牌菜。”千寻笑道。
“得嘞。”伙计高喊一声就下去吩咐了。
“我们还是得坐在里面,外面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注意到周围人的指点,千寻颇有些无可奈何。
三月的天气渐渐回暖,从雅间的窗户看出去,漓江两岸已是春意渐生,有万物复苏的征兆,大地上有些微的绿意,气温适宜,每年这个时候就意味着要迎来离城最舒适受欢迎的时段了。
“心情挺好的?怎么,你的祁国行很顺利?”趁菜还没上来,两人就随口闲聊几句。
“算不上顺利吧,不过碰到很多有趣的事,长了见识是真的。”
“说来听听。”
。。。。。。
和木青吃完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到了晚饭时分,酒楼的客人一下多了起来,看看也是时候离开了,千寻正要起身,忽然耳朵里传进“云归将军和谢四小姐”这样的词,她就改了主意,重新坐下,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议论。
“知道吗?今天安南王府向镇北侯府下彩礼了,这两家的亲事耽搁这么久可总算是定下来了。”
“咦?看来镇北侯这还是舍不得云将军这个好女婿,愿意放下身段,同意女儿和一个歌姬一起进门了?这云将军可是尽享齐人之福了。”
“瞎说什么呢,云将军要迎娶的只有谢四小姐一个。”
“什么?此话当真,没多久前云将军不是还坚持一定要两个一起娶的吗?”这个问题也正是千寻好奇吃惊的。
“个中原因咱们平头百姓哪能知道啊,不过绝对错不了,我隔壁邻居家亲戚的朋友就是在镇北侯府上当差的,据她说几日前谢四小姐还跪地几天请求谢侯爷取消和云将军的亲事呢,把侯爷气得不轻,谁知今日云将军就来求亲了,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谁瞎说了,那谢四小姐因为跪地受了寒,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真的假的?千寻心里疑惑,他们这门亲事本就是一波三折,而且据千寻以前的了解云归对谢心茧确实是没有私情,又遇到了初恋情人,怎么说也没道理突然答应,难道是家里的压力?还有谢心茧跪地求退婚又是怎么回事?
从本质上来讲,被营里那群小子说得天花乱坠视若神明,奉为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千寻骨子里也还是个女人,女人的那种八卦心其实还是被她完整地保留下来的,再加上与云归的交情和对谢心茧的欣赏,她当下果断地决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清楚,最快捷有效的办法当然是直接去问当事人了。
千寻闯进安南王府的时候,云归刚刚和家人一起进了晚餐出来,见了她挑高眉毛,惊道:“你三更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经过千寻的一番细细逼问,云归总算是道出了实情。
原来云归心系歌姬赵姑娘,又对谢家三番四次变卦的行为不齿,所以迁怒之下对谢四姑娘也没什么好感,故意提出刁难的条件希望谢家能自行退婚,就算不成也可以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名分,但谢家却坚持不退婚,云归又迫于洛婉的压力,已经打算只迎娶谢心茧了。
没成想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他在赵姑娘那里的时候,乔装打扮出门来的谢心茧忽然找上门来,他本来以为她是来找事的,但结果谢心茧一番言辞诚恳真切,告诉云归说她也不愿拆散有情人,不愿三个人都为难,所以她会拒绝这门婚事,这次前来只是想看看赵姑娘这位奇女子,之后就离去了。
云归派人打听,得知谢心茧长跪不起要求退婚,但谢祖安不允,还施以家法,不过谢心茧也是个硬气的姑娘,不但没有屈服,还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惜以自己的身体对抗,最后硬是晕了过去,云归知道这件事后心里过意不去,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其实接触后我发现你说的可能是对的,她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云归最后补充。
“那赵姑娘怎么办?”千寻迟疑道。
“她善解人意,不在乎这些名分,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她的。”
听云归这么一说,千寻一下子心里很不舒服,明明这是她最初希望见到的结果,但现在这样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人开心,云归真的是喜欢赵姑娘吗?千寻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歌姬竟起了同情之心,她真的不在乎吗,就算喜欢的人是别人的夫君,躺在别人怀中,但是口口声声还是说着爱自己。
不过不管千寻怎么想,这个终归还是他们自己的事,云归和谢心茧的婚事很快就连日期都定下来了,因为先前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两家也都怕再出什么变故,所以迅速地挑了个好日子,就是三月初一。
之后没几天千寻就收到了安南王府送来的请柬,安南王府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又是云家嫡子兼之身价倍涨的大将军,自然是要大办一番了,这次邀请的宾客也涵盖了朝堂上所有的重臣和朝堂外的名流们,声势浩大,这几日连街上人们谈论的都是他们的婚事。
临近婚期前的一日,千寻上完早朝在军营里视察了一番后就一人在街上闲逛,正巧看到迎面来了一顶青布锦缎小轿,小轿前面跟着的人似曾相识,应该是谢家的一个管事,依稀记得谢心卉和云桓大婚的那日有见过,看这轿子,里面坐着的应该是女子,难道是谢心茧不成?
反正无事,千寻好奇心起,就跟着他们的轿子慢悠悠地往前走,走到离城最大的一家绸缎庄前,那轿子停下来,一个紫衣女子被扶出来,正是即将成为新娘子的谢心茧。
看着她们一行人被请进了绸缎庄的里屋,千寻在外面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其实她主要是想知道一下她现在的想法,到现在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她的灵动俏皮,记得永寿寺谈心时她的淡然不争,但是这次的事,总感觉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在她的印象中谢心茧并不喜欢云归,那她为何贸然地跑去见云归和赵姑娘,还不惜忤逆父亲求退婚,而且她也并不像那么冲动的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她应该是个懂得收敛自己锋芒、明哲保身的人才是,那么这次的事件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千寻心下越发好奇不解,一权衡,也跟着走进去。
“风将军?见过风将军。”跟着她的家眷们认出千寻来。
“恩,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们家四小姐进来了,我方便和这位新嫁娘说几句话么?”千寻笑问。
“小姐在里屋,将军稍后,我这就去回禀小姐。”一个家仆说着就进了屋,没过一会儿就又返回来,“将军,我家小姐有请。”
进了绸缎庄的内室,谢心茧正低头挑着摆得满满一床的红布料,见千寻进来,抬头微微一笑,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四小姐有礼了,许久不见。”
“将军风采更胜从前。”她一脸端庄。
“这些布料看上去真不错,看中哪匹了,我送你啊。”千寻抚上床上的布料,丝滑如水,都是上乘的货色。
“如此就多谢了,就这个好了。”千寻就是喜欢她不矫揉造作的性格,不过她这也太爽快了,成亲要用的东西,尤其是嫁衣料子,是这么随便就可以决定的东西吗?
“不再看看,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千寻拿起另一块绣图精美的布料劝道。
“恩。”她这次仔细地翻看着,又挑了一块,“我觉得这个很不错。”说罢看千寻,千寻心里正有此意,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很快就选好了布料,出去的时候老板见她们手里只拿着两匹,一脸失望。
千寻掏出钱袋正要付钱,谢心茧却拦下,坚持自己付了后面一匹的钱,然后看向千寻:“将军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对面的酒楼吃个饭吧?”对于这种邀请,千寻向来都是欣然同意的。
谢心茧要了间雅间,把其他人都屏退,只余她们两人坐在桌子旁,递出手中的一卷布匹:“将军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这布匹送你,祝你也能早日穿上它做的嫁衣,风将军到时候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她突然冲千寻做了个鬼脸。
千寻被她这样忽然的转变吓住了,呆呆地接过大红的布料,手中的触感十分不错,想着她的话,对谢心茧的好感度更是直线上升了七八分,真诚地抬头:“谢谢。”想了想,又补充,“你还是这样子好。”
谢心茧收起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无奈地感叹:“我是没本事像风将军一样做真实的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很多时候就要掩盖自己真正的想法,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为了生存,这些都是无可奈何但却是必要的。”
千寻听着心下也黯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哪有那么潇洒,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总在为了生活而妥协呢:“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但还是要坚持下去的,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谁说将军你不通文墨的,我看将军很有自己的一套。”她笑道。
“是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被大才女夸奖,我以后可有的炫耀了。”千寻也扫去心中的阴霾,大笑。
“好像每次遇见将军你都这么开心,当将军朋友的人可真幸福。”她掩嘴低笑。
“怎么,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千寻佯怒。
谢心茧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轻声道:“对,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