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咯噔一下停了,千寻一下没反应过来,险些摔前去。
“公子,城门关上了,是皇宫的近卫军。”赶车的是朱茂之的贴身随从,声音急切。
千寻忍不住咧开嘴,原来从始至终,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是不可能离开离城的。
千寻起身,撩起车帘跳下了马车。
姜维这个人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几年前才刚刚参与到谋反的大罪里被贬为守城军,这么快的时间就又升至近卫军副统领了,现在正领着约莫几百号的近卫军,连同身后不知数的守城军,整戈待发。
见千寻下来,他单膝跪倒:“将军,末将奉皇命在这里恭候大驾。”他身后的众人也齐齐拜倒。
千寻无视身后随从发出的惊呼声,缓步转身,不理众人,淡淡道:“那就走吧。”
“参见皇上。”千寻去的时候御书房只点着一盏烛台,光线昏暗,云桓背对着门的方向站在窗前,这样的情景,她以前曾见过无数次,千寻站在门口迟疑了有那么一瞬间,终是压下心中所有感情,恭敬地开口。
云桓回过身,定定地看了千寻好一会儿,轻轻开口:“我们非要这样么?”
千寻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压抑,一时心绪万千,想起了很多事,迟迟没有作答。
“你是真的想随了他走么?”云桓又问。
千寻忽然觉得很可笑,轻笑出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上前几步,把怀中揣着的玉佩和信件放到桌子上,“这是朱长泰通敌叛国的证据,请皇上给他定罪,还我南营枉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死罪,朱茂之已经被关入刑部大牢了。”
千寻掩在袖下的手不自主地握紧,再慢慢松开:“全凭皇上定夺。”说罢便转身要走。
云桓出声喊住她:“阿千,这几****经常想起我们一起在遥都镇的那段日子,我们,真的不能再回去了么?”
千寻打开门,没有回头,淡淡问:“叶姐姐还好吗?”说完,再不停留,关门离开。
当天晚上睡得很不太平,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早早就醒了,穿好朝服,就出门了,去了的时候发现她居然是第一个,这个季节天长夜短,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千寻站在大殿外,看着长长的台阶通向那个宏伟的建筑,那里,有着让很多人羡慕追求的权力和财富,拥有着掌控天下苍生命运的大权,无怪乎总有那么多人为此头破血流地角逐,甘愿放弃其他一切。
等了不大一会儿,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来了,见了千寻有不少人上来说些场面上的官话,也有人只是远远地站着观望,窃窃私语。
“阿千!”云归刚到,见着千寻,快步走上前来,讶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头发?”
“昨天刚回来,发生了不少事,完了再慢慢和你说。”和云归说着话,不多久见朱长泰也来了,他面色平静,想来还不知道朱茂之入狱一事,也不想他的事情已经败露,见他朝这边望过来,千寻越过云归的肩头对着他粲然一笑,他却是脸色大变,赶紧转过头去。
果然不愧是老狐狸,想是已经隐约猜到点什么了,但是现在太迟了。
到了上朝的时间,众人都来齐等在外面了,云桓却迟迟未至,一直等到日头升高,朝臣渐渐不安,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忍不住问平时传令的公公:“今日皇上怎么了,为何迟迟不上朝?”
那公公道:“不知,皇上今日早早就起来了,临出门时似是接到什么急报,就耽搁了。”
众人听着一阵哗然,又有人问:“敢问是何事如此紧急?”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还劳烦各位大人再多等一会儿了。”那公公说完就转过身,不再理会众人。
云桓果然好手段,这样的攻心战术,怕是所有“做贼之人”都会心虚吧。
千寻向朱长泰的方向看过去,他低垂着头双手紧握,似乎是有些不安,千寻看了他良久,他终于察觉到了,向这边望过来,千寻抬手比划了个杀的手势,他惊得后退一步。
“上朝!”上朝的口令终于遥遥从宫殿里传了出来。
众人依次鱼贯而行,缓步登上台阶。
一进大殿,似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压抑的气氛,在随侍太监宣读了上朝后,依旧无一人开口。
云桓板着脸,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声音冷峻:“无人说话?那朕倒是有事要说。”
“前段时间的柏岭一战,我落华伤亡甚大,本以为是筹划不当,误中敌人奸计,哪成想居然是人为所致,”云桓缓了缓,“朕本以为我落华的臣民就算不怎么忠君,至少也是爱国的,”云桓此话一出,所有的朝臣都惶恐地跪倒在地,千寻也跟着跪下,听他继续道,“不想居然会有叛国通敌的乱臣贼子!你害得我十万落华儿郎身死疆场,还不站出来领罪么,朱长泰!”
百官哗然,朱长泰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头猛磕在石板上:“老臣冤枉!”
云桓走下台阶,站定到他面前:“冤枉!到现在还不承认。”一摞纸劈头盖脸地砸到他头上,飞扬到朝堂四处。
有一张纸飘到千寻面前,她随意瞟了一眼,心中冷笑,果然云桓私底下也是做了调查的,这下有了收集的这些证据,朱长泰哪有活路,连带着还有朱家满门。
这一扔,不少人都看到了纸上搜集的朱长泰通敌的证据,朱长泰双手颤微地拿起一张纸,随即无力地瘫倒在地,不过想必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独自模拟过很多次了,很快就镇定下来:“皇上,臣虽说不敢自称股肱,但也好歹辅佐过先皇,单凭这些就治臣的罪,臣不服,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您可别听信了某些人的片面之词就定臣的罪啊。”他如此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看向千寻这个方向,他这么一番举动,果然引得其他人也看向这边。
云桓冷哼一声:“还不够么?那这些又如何!”
他拿出千寻昨日从朱茂之处得来的物件,递到朱长泰眼前,朱长泰这下再说不出一句话,似惊似惧,声音也不稳了:“这,从何处得来的!”
“你说呢?”云桓睥睨着他,转身拾阶而上。
“户部侍郎朱长泰通敌叛国,致使大军受困于敌,伤亡惨烈,事后尤不知悔改,肆意狡辩,现证据确凿,撤去其官职,抄其家产充归国库,移交律政寺处置,其家人一并定罪。”
天昭八百零六年五月二十七,户部侍郎朱长泰通敌叛国之事暴露,华帝大怒,怒斥其于殿堂之上,随即派皇城护卫军抄其家,拘其族,二十八,律政寺定其罪名,定于六月初十于离城羊市街口诛其九族。
朱家建家久矣,在离城乃至落华盘根错节,如此一来牵连甚广,一时之间落华朝堂动荡四起,人心惶惶,纷纷上书撇清与朱家的关系,伺机报复政见不合的政敌、枉告者也甚多,每日的奏折像雪片一般飞到云桓的案桌上。
三十,御史台台监雷思旬上书弹劾宁津郡守韦天辰与原定池郡守朱毅之勾结,谋背国从伪,六月初一,律政寺查明其罪符实,撤职抄家。
六月初三,兵部掌事王胜检举兵部侍郎方瑞安暗地与朱长泰交好,共商谋逆之事,六月初五,方瑞安罪定,方家举族被牵连,关入离城刑部大牢。
如此之事,不甚枚举,牵连甚广,至六月初九,刑部大牢已人满为患,彻夜的哀嚎声响遍离城上空。
经过这几日这一连串的牵连事件,朝中势力被大肆清洗,原先属于顽固一派的朝臣家族多被牵扯进去大受打压,尤以没落的世家方家和韦家为甚,至此,落华原四大世家中势力最强劲的两家彻底被赶出落华现有权力中心,再无翻身机会。
想到此,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千寻心中却是骤起寒意,那人算计的这般精准,怕是从柏岭之战结束后就开始筹谋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忍不发,平时也多顺着他们,实则早已蓄势待发,借着这次朱长泰之事,准备安排好了一切,把那些曾经叱咤朝堂、混迹官场的人全部踩在脚下,收回了军政大权,至此,终于真正成为了落华的主人。
或许,他真的并不是有意不相信她算计于她,不过是谋算早已成为了他的本能,溶入他的生活,根本不会再去区分对象,哪怕这个人是与他从小相识相知的恋人。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心中的那个孤傲冷寂又热血的小子早已蜕变成为了一个善于权谋,工于心计的帝王,只是她一直没有发觉而已。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有朝一日也定能成为整个天下的主人,只不过,她喜欢的那个人,怕是早已消散在天下风云变幻之中,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