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有我在呢。”他又一次重复。
千寻一下被惊醒，她合该是在演戏的，这是怎么了，她稳稳心神，推开他：“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别想太多，你心中有我就够了。”
“这不够，”千寻流着泪推开他，“你是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而我只是一介风尘女子，便是你口中说着无妨，我以前的那段过往，你真的能够不介意吗？”
他愣了下，随即表态：“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了，我们还有很长的将来可以走。”
“你错了，不受祝福，是不会长久的。”
“但是总是要努力的，你这样就放弃是根本就不信任我，一点努力的机会都不给我，这样对我公平吗？你到底在怕什么！”朱茂之拉住千寻低吼。
“我也曾信任过人，我赌上了我所有的一切去信任他爱他，他说要我信他等他，我都做了，结果，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像个傻瓜，他给的爱如同虚幻，眨眼间灰飞烟灭，经不起一点考验，独留下我满身伤痕，输掉了自己在乎的全部，你说，还让我怎么再去相信别人！”千寻凄厉地尖叫。
朱茂之似乎是被千寻震慑住了，半天只吐出一个字：“你——”
千寻猛然回过神来，她这是怎么了，本来是打算编个和景培的故事的，现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赶忙加上：“我从小家中就被战乱所累，独留下自己一人，我一直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那人包下我，口中说着喜欢，深情款款，甚至为了我改了平日的习性，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这辈子便可以依靠着他了，但结果，他的喜欢如此的泛滥，他能给的爱不过是一间豪华的大院，与我而言，与牢笼无异。”
朱茂之伸出手指想擦去千寻脸上的泪痕，千寻侧头避开，抬眼直视着他：“我想要的是一个家，你能给我一个家吗，哪怕并不富丽堂皇，哪怕只是间破屋，也可以让我出去自豪地说，这是我家，这是我相公？”
朱茂之似乎受了触动，脸上神情几次变幻，最终忽然笑了，桃花眼中盛满了开心：“我能。”
这下轮到千寻惊讶了，朱茂之拉起她，看上去很认真：“我家中确实可能无法接受你，但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去外面，去别人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买一个像这儿一样大的院子，或者再小些也行，到时候我可以在外面耕种，你能给我们管家，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你说好吗？”
这样的情景，以前和穆风在一起的时候想过，喜欢云桓的时候憧憬过，唯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对她说的，但偏偏，对他，她却是别有用心地接近。
千寻想起自己的目的，想好了的话就在嘴边，应该是把话题往朱长泰那边引的，结果话在嘴边转了几圈，说出来却成了：“好！”
朱茂之神情激动，一把把千寻抱起：“太好了！太好了！”
这一刻，千寻忽然不想再去想什么追查报仇之事，只想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简单的喜悦中，那般美好，于她而言，却是永远不可得的。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演戏，还是戏中的人在演自己，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风尘女子莫愁要比天之娇女风千寻幸运，至少她得到了一个浪子这般深情的约定。
那晚，千寻没有让朱茂之走，他不是纯情的毛头小伙，他虽说是愿意为她付出和妥协，但同样的，他是要求等同的回报的。
千寻环抱着他，任由他一件件解下她的衣衫，任由他在她的身上百般温存，她努力地回应着他，热切地与他拥吻，但心却是一寸寸沉下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般厌恶鄙视这样的自己。
半宿，他终是满足地沉沉睡去，千寻疲倦地看着头顶，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身上的手臂，没等得下了床已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第二天朱茂之醒来时千寻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正呆呆地坐在铜镜前，他起身下床，温柔地从后搂住她：“怎么了，起这么早？”
“哪里还早，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我做好了饭，你快洗漱了去吃吧。”千寻含笑推开他。
他把千寻的脸扳过去，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我会让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的，相信我，给我点时间。”
“你的家人，他们不会接受我的。”千寻黯然道。
“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离开的，只有我们两个。”他笃定道。
“我听说你大哥自幼多病，若是连你也离开，你的父母家人怎么办？”
“这个倒不是多大的问题，以前父亲也与我提过，说若我有朝一日要离开离城的话可以前去祁国，总归这件事只要父亲不反对就好办多了。”
千寻心中一跳，语中带了几分急切：“父母在，不远游，你父亲好好的怎么会与你说起这些事？”
朱茂之摇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也没听说过我家在祁国洛城那边有人，但上次父亲与我说起时却说去了那边自会有人接应，许是父亲早些时候认识的行商之人吧，他也知道我的性子，以前一直不愿意让我离开，难得现在松了口，可是不容易。”
千寻强压下心头的激动，面带忧色：“但便是如此，若你父亲知道你是和我一起同行，能同意吗？”
“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都交给我吧。”他轻轻咬上千寻的耳朵。
这几日千寻让无名一直跟着他，果然发现他再未踏入那些风月场所半步，而且无名说他瞒着朱长泰私下里已经在安排离开离城之事了。到了第五天头上，已经是深夜了，他披着一身露水，敲开了千寻的房门。
千寻一开门就被他抱住了，他带着一身凉气，人却是精神，连声音也带着欣喜：“莫愁，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后天就可以离开了。”
千寻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么快？”
“我等不及了，”他一把把千寻抱上床，整个人也压了上来，毫无章法地吻着她，间歇间才道，“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知道吗，这几****有多快活，想着我们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我都迫不及待了。”
说话间，他已是解开了彼此的衣衫，只两具裸露的躯体紧紧贴着，他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是冰凉的，千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伸手一拉，宽大的被子把两人卷了进去，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千寻一时无法适应，只听到他在耳边坚定道：“我真是要感谢上苍，我半生放荡，最终却还是能够遇到你，与我最为契合之人，得之我幸。”
——遇到我，或许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千寻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攀上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慰藉空洞的心。
他和朱长泰是不一样的，他虽风流，却有一颗渴望自由和真爱的心，他不是个坏人，他父亲的罪过也不能强加在他的身上，她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他让千寻整理好东西在这里等他，说两日后会驾着马车来这里接她，到时候直接从东门出去，从此便是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了。
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傻瓜，你本就是一个风流不羁之人，感情于你而言不是游戏么，为什么这次会这么认真，为什么要给我许下这么美好又不可及的约定？
两天后的一大早，朱茂之就依约过来接千寻了，千寻提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没有迟疑，跟着他上了马车。
现在天还未亮，马车隆隆地驶着，在这样寂静的清晨分外清晰。
“我们这是前去祁国洛城？”千寻问。
“恩，我想着反正这段路也没有战乱，不如我们就走陆路，还可以一路上欣赏沿途的——”他说得兴高采烈。
千寻打断：“那去了之后的事，都安排好了么？”
“这几日父亲又与我说过了，”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拿着这个，还有父亲写的一封亲笔书信，去了洛城自有人接我们，那时候天高皇帝远，就不会再有人想着调查你的身份了。”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块形状独特的玉佩，很是罕见，千寻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把玩着，面无表情地开口：“那你呢，你就没想着调查一下我的身份？”
他沉浸在逃离一切的喜悦中，浑然不觉千寻话中之意，犹自大笑：“你在说什么呢，我说过我不会计较以前的那些事的，出了离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我们会有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千寻看着他，眼中忍不住带上悲哀：“你就没想过看看你父亲写的那封信么？”
“信里能写什么，不过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罢了，我看那个作甚，倒是你，这是怎么了，有些不对劲啊，是不是想着我们的将来，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了啊！”他心情很不错，哈哈笑着就把千寻搂进怀里。
真是个傻瓜！千寻温顺地依着他，一手伸后去把他拍晕。
从他怀里很轻易就找到了他说的信，哪里是朱长泰写的信，分明就是祁慕生写给朱长泰的，信后还加盖了私人印章，千寻仔细核对了下，正是手中拿着的玉佩的纹络。
筹划了这么久，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终是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合该是高兴的，但看着犹自毫无察觉地躺倒在马车里的男子，他的桃花眼紧闭，狭长的嘴角翘起，大约在梦中也是想到了什么好事，会不会是梦到了他给她描绘的那个平凡温馨的将来？
但是马车，永远不会驶向他梦中的地方了。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是那个人的儿子，绝无一丝幸免的可能，尤其是对着云桓这样决绝果断的君主，今夜之后，这个外表风流内心孤寂的男子就永远不会再见到了。
这不过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朱长泰害得那么多南营将士身死，他们的家人也都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现在让他和他的儿子也尝尝这样的滋味，没什么不对的，她做的是正确的，她是站在正义的一方的，一遍遍这么想着，手却是情不自禁地摸上他的脸颊，她是不是入戏太深了，为什么心里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