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苏尔是位小商人。
八****卡车嘟嘟地喷出烟气，在坎坷不平的冰渣路面快速行驶着。
那个近日里声名鹊起的家伙——袁伦。
说起来，这个名字就跟发酸的奶酪似的，俗气，而且平庸，在他印象里，只有几百年前的土著居民才这么称呼自己。
那家伙一定是走了什么****运，一定是的。
怎么我就碰不上好事呢？
曼苏尔懊恼地转着方向盘，前方渐渐出现了森林的影子。
自从这儿发现一块清洁地以后，资本家们的热情似乎在一瞬间被激发出来。沿着自由猎鹰行会两百多亩领地之外，已被全数购买，以致于数钱数得眉开眼笑的穆恩不得不将价格拉高了一倍，才渐渐终止住这股趋势。
和袁伦不同，商人们组建了好几支探险队，到处搜寻清洁地的踪迹——如果只用眼睛就能得到清洁地，那可比使用核子清洁剂简单多了。
这期间，甚至发生了好几起雇佣兵被污染兽攻击的意外。
好在，来的都是些小型污染兽，考虑到比较富裕商队都会配备几副盔甲，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管他呢，只要有钱赚就好了。
等钱赚够了，我也去买上那么一块。
曼苏尔这么想着，把制动杆拉下，替卡车熄了火。
越过路边的小河滩，就是他此行目的所在。
远远地，林间就有起伏不断的呼喝声传来。
走近一看，竟是十多位****着胳膊、手执石锁的青年，在他们身后，一名头戴鸭舌帽的白须老人正放声大吼。
“都没吃饭吗？！给我端稳了，要让我发现谁松手，可别怪我不讲道理！”
他一手拿着橡皮棍，两只眼睛凶悍地瞪着队列，每每遇到偷懒者，便一棍抽过去。这种棍子打不伤人，却能让身体感到揪心的疼痛，是军队训练常用之物。
显然，能站在这里的人，自然是亚当了。
起初，还有几个不服气的愣头青想要挑衅，不过当这些小家伙被他随手撂翻在地后，脾气也逐渐收敛下来（小混混们的世界就是如此，强者为尊），现在，不论他如何叫骂，都只是服服帖帖地呆在一旁。
“喂！”曼苏尔朝他们招呼道，“这儿是自由猎鹰行会吗？”
亚当回过头来，将眼前瘦弱的黄皮肤人类打量了一番。
“是的，你想干什么？”
他悄悄松开手底紧握的扳机，回话说。
对方看上去不像入侵者——这段时间，他实在是被外出觅食的污染兽与前来“打秋风”的流民弄得心烦意乱，都有点神经过敏了。
“我来弄走我的货物——你们老板先前都没知会一声吗？”
曼苏尔拨开树丛，从小坡上滑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白色契约，抖了抖，露出上面刻记的红色印章。
亚当走近前去，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
“跟我来！”他勾勾手，又转头向青年们叫骂道：“你们继续训练，不许偷懒，要是我回来以后发现谁脚下的粉笔灰模糊了，你们知道有什么后果！”
他的样子就像一头凶恶的雄狮，虽然年纪已大，却丝毫不减当年威势。青年们连忙弹直了腰杆，继续咬牙平提起沉重的石锁，不过心中那股掩饰不住的窃喜依然暗暗滋生出来。
虽然不能移动，稍微放松下还是可以的嘛……
在亚当领着曼苏尔走来的过程中，袁伦正背手站立于主楼天台之上。
他一直呆在这儿，远远观望着下方的训练。再往东边一些，则是余下二十多位新移民在育菌田劳作的身影。
早在半月以前，这套规矩就制定完毕。由于半数是坎门和班森带来的人，为了平衡，避免他们私下抱团，袁伦又从小镇的普通平民中招募了二十人，并将这群移民分批管理，拆散混编成三组，轮换工作。同时，他还吩咐亚当老爹带着余下的人展开训练，以防污染兽突然攻击。
坎门被他拉进了狩猎小队，加上班森、特瑞与强森三人，轮流进入裂缝探索地形。这几天他们已发现了一处污染兽的野生巢穴，只待众人训练完毕，袁伦就打算带队过去，让他们也见见血。
至于正赶来的商人曼苏尔，则要谈到另一处进展。
看到育菌田中央、躯干肿得像个椰子似的植株了吗？
它叫猪肚树，是除了黑麦菌外，袁伦新近引入的作物。作为一种介于肉桂和普陀樟之间的小型乔木，由于导入了禾本科植物基因，猪肚树只需小半年就能生长成熟（为此，袁伦一个多月之前就特意向镇上的过路商队采购了二十株半熟幼苗栽下，如今已临近收获季节）。
它的种子、果肉、乃至树皮，磨成粉末后加入肉制品能去腥增香，大大提升食物品质，因此一贯很受贵族欢迎。然而，猪肚树却对土壤洁净度有着极高的要求，一旦遭受哪怕一场突然爆发的小型异尘雨，它就会产生突变，浑身散发出浓烈的、叫人恶心的臭气来。
所以，这种植株通常只出现在大贵族的私人院落里，等闲人士无法享受。
巧合的是，土地嵌入了磁力净化树后，却因为其二十四小时始终不间断的去污能力，恰好保证了这么一种环境。同时，猪肚树的存在还很好地掩护了磁力净化树的秘密，远远望去，别人只会认为那是条蔓生的荒野枯枝——考虑到这些，袁伦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栽植它们呢？
由此，也就有了今天曼苏尔的到访。
“这是今天采集的样品，您可以试试。”
袁伦掏出一包粉末，微笑着递给眼前急不可耐的小商人。
他一听到猪肚香的消息，就赶快上门与袁伦签订了预购协议，这次亲自过来，一方面是为了仔细品鉴它的质量，另一方面则是谈判价格的缘故。
“虽然如此，两百联邦币每千克的价格还是太高了吧。”曼苏尔生气地问，要知道，即便一套基础盔甲的价格，也不过六千联邦币而已。
袁伦不急不躁，只是伸手为自己添上了一杯清茶。
“曼苏尔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的顾虑。”他指了指包装内的粉末，“这是非常优质的猪肚香，我相信小镇里那些像您一样的有产人士，是绝对无法抵抗如此美味诱惑的吧？”
小商人的眼中明显露出了犹豫之色，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圈，掏出粉末仔细看了看，随即又放回桌面。
凭他走南闯北积累下的经验，这猪肚香确实品质不错。
甚至，可以用“上佳”形容。
可是，如若大批量采购回来，却又卖不出去，他岂不是亏得血本无归？
袁伦抿了一口茶水，继续加码。
“考虑到作为第一位合作者的诚意，我愿意让您和您的商会成为香料的唯一供销商——在马文，假若有谁想要买它，可只有去您那儿嘞——依此看，又如何呢？”
他玩味着笑道。
有了独家授权，便不用担心价格竞争，对于一位不是非常富裕的商人而言，已是非常优渥的条件了。
听到这儿，曼苏尔摇摆不定的心态终于安定下来，他狠一拍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崭新的虹文交易卡。
“好，既然如此，这里是两万联邦币，订下从明天开始、三个月内你们出售的所有香料！同时，依据我们之前的协定，销售额中分润百分之三十为您所有！”
这句话说完，曼苏尔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当然，您的豪爽令我吃惊。合作愉快，曼苏尔先生。”
……
送走了小商人，袁伦当即召集领民，向他们宣布自己的计划。
坎门、班森站在主屋二楼，跟随几位自由领的“老人”一道，望着阳台上那个宣讲的身影。
他举起双臂，让下方人群能清晰看见自己的动作。
“各位，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保证你们的自由，在这里，每个人的人格都会得到尊重，你们有美味食物下口、有温暖的床铺入眠——关于我的承诺，实践得如何啦？”
他拉高音调，朝人群询问。
“您干得很棒，老板。”有人回答说。
“要是能减少些训练时间就更棒了。”
下方传出一阵哄笑声。
袁伦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么，伙计们，热身的时候到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出发，前往裂缝探索！”
人群陡然间安静下来，他们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内容。
裂缝？
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他们都知道山洞之中有处通往地底的通道。
而现在，他们也要进去么？
一位架着眼睛的小伙子张口问道：“可……可那有危险不是吗，老板？要是我们被污染兽给吃了该怎么办？”
他说完，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半步。
可他真的害怕呀！
污染兽这个字眼，很容易让他想起数月前的变乱。
鲜血、火光，还有尸体。
他不想再回到那种境况了。
他只是个平凡的镇民，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下去。
因为在镇上看到募告，听说了这儿的自由，才主动报名过来。
可是为什么……又要战斗？
几十双眼睛都这么看着他，似乎大家心里都存在同样的问题。
袁伦盯了那个小伙子一眼，看来有必要为这群人做点普及工作。
他没有责备，而是温文尔雅似地开口，就像平时聊天那样——
“我和你们毫无差别，都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他在说什么？”青年们困惑地想道，不过依然耐心地听了下去。
“既然是人，就会恐惧，恐惧受伤，恐惧死亡，恐惧你所未知的一切。”
“你们因为厌恶子爵的奴隶制而来到这里，不也是一种恐惧吗？”
“而恐惧，就会带来幻想。”
“耽于幻想是人的天性，我们很容易无视痛苦的事实，欺骗自己、迷惑自己，像一只乌龟那样，缩在壳里面，就以为世界是安全的——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吧？”
他的语速渐渐加快。
“可我要告诉你们，兽人，比你们高大一倍、强壮一倍的兽人——就生活在山的那边！”
“嘴里流着血液、随时可以屠杀你们的污染兽，就躲在这片高原上、每一个你所不知道的角落——”
“你们以为，凭借手中那点东西，就能保卫自己的安全吗！”
他的目光，犹如一把锐利尖刃，深深地插入众人心灵。
人们相互注目，头颅羞愧地低了下去。
“我们是弱者，无法与这强大的敌手对抗。不想被奴役，所以才聚集到此追寻自由，你们的初衷，都改变了吗？！”
他厉声质问。
“不，从来没有！”
“让穆恩的奴隶契约滚犊子吧！”
人群立刻激烈地嚷道。
袁伦压压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很好，你们没有让我失望。”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然来了个逆转。
“但是，你们可曾思考过，现在平静的生活，究竟能够持续多久？”
不待反应来临，他就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
“让我来告诉你们，在下一刻，它们或许就将化为齑粉！凶恶的敌人会冲进来、杀进来，剥了你的皮，吃光你的肉，抢走你手中的一切，然后夺去你的生命，让这里成为一片废土！”
袁伦环视着四周，沉默了足有二十秒，才缓缓地重新开口。
“这——才是死亡！”
有人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
“所以，为了保护它们，我们也必须变得更为强大！”
“但我们何时才能强大呢？下个星期吗？还是下一年？像现在，每天做点农活儿，再锻炼锻炼身体就可以聚集力量吗？不经历真正的战斗，连血液都害怕的你们，真的是如此思考的吗？”
他顿了顿，声调渐扬。
“我，你们的新领主，想对带有这种想法的人说一句话——去他X的****！”
袁伦伸手紧握住栏杆，虽然语气温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
“不要天真了，不要愚蠢了！能保护你们的，唯有你们自己！能守卫这种生活的，也唯有你们自己！我不希望——我的领民都是群懦弱的胆小鬼，只会缩在女人被窝里瑟瑟发抖！”
铿锵——
他拔出了腰间的合金剑，高举至上空。
“先生们，不要自欺欺人了。现在，大声告诉我，你们要怎么办！”
他用尽全力，大声吼道。
“****娘的！”
“对，****娘的！”
青年们高举着农具和枪械，汹涌澎湃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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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部分内容改编自帕特里克·亨利的演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