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启程时是正是初冬季节,随着队伍不断地向西北行进,大半个月的路程后,已进入隆冬时节。
她用捣槌砸开了厚厚的冰面,由于太过用力,冻裂的手上,原本已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
她并没放在心上,捡起了一件衣物,深吸了一口气后迅速将衣物埋进水中。
“咝……”双手处传来的痛楚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迅速地捞起衣物扔到石板上,缩回双手,在身上揩了两下后拼命地往手上哈气。
“小姐……”身后传来了初荷焦急的声音。
“唉,又被发现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看急匆匆向她跑来的人儿。
“小姐……”转瞬间初荷便奔到了她的面前,“小姐你怎么又来洗衣服了啊,手又该裂开了吧……”初荷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她将手往身后一缩,“没有!这么多衣服,我不帮你你怎么洗得完啊?”
“可是小姐的手都开裂了……”
“你的手比我的冻得还厉害!”
“奴婢不怕,奴婢都习惯了。”
“怎么可能,你也会怕冷、也会怕痛的!”
“奴婢……”
“初莲、初荷,你二人又躲在这里偷懒么?”
身后又传来了浣衣女官的叫骂,她二人瘪了瘪嘴,赶紧又蹲下身埋头开始洗衣服。
“初莲,跟我过来一下!”浣衣女官走到她们身后对她喊道。
“哦……”她甩了甩手站起身来,“什么事啊?”
“少罗嗦,跟我来便是。”
“小姐……”初荷露出了惧怕的神色,“奴婢陪你去……”
“不用,没事的,放心吧。”她小声道。
“还磨蹭什么,快走!”
她拍了拍初荷的肩膀示意不要让她担心,这些人不至于因为她做事不努力便将她叫去打一顿。
她和初荷,随着高懿的军队已从天玺城出发半个月时间了。
当然是瞒着高懿行动的。不知道高旻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她说服了李执。
李执将她二人安排到后军军中便撒手离开了,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只将她当普通丫头使唤,她改名为初莲,和初荷当作姐妹。一周前,她和初荷被人从伙房调来了浣衣房,因为她根本不会生火、不会做菜、不会煎药。
这半个月时间里,她没有一日不在后悔自己的决定和埋怨李执的敷衍,即便是在那个世界里,她也不曾像如今这样,被人当作奴才使唤,干最累的活计、吃最差的饭菜、住最脏最拥挤的房间。
她自找,受这些苦算是活该,让她觉得难过的是对初荷的歉疚,是自己连累了初荷。
大冬天的,要敲开冰层洗衣裳,她何曾做过这些事情,这些活儿根本就做不动,便苦坏了初荷,做完自己的还要帮她做。她二人的手冻得红肿开裂,却没有任何人同情她们,甚至对她们的无能表示鄙视,动不动就要责骂一番。
不一会儿,浣衣女官将她带到了一顶营帐前。
“进去吧!”
“哦……”她有些不安地点点头,撩开帐幕钻了进去。
营帐中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后军都虞候喻路,另一个人,则是李执。
她心底一松,暗怒道,这家伙也知道来找我。
“先退下吧!”李执对一旁的人说。
喻路施了一礼便走出了营房。
李执站了起来,向她略行一礼,“姑娘可好?”
她白了他一眼,心底暗恼,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在这边受了什么苦。
“碍于……王爷,末将不知如何安置姑娘,在这儿让姑娘受委屈了。”
她不吭声,营房中的暖气让她原本冻僵的手指尖开始疼。
“姑娘若觉得苦了,末将可遣人将你送回天玺城!”
这只老狐狸,原来是故意整她,企图让她主动放弃!这不禁让她恨得心痒痒,便是为了争这口气也不能就此认输了,她一昂头看着李执,“将军未免小觑我了,这点苦头都不能吃的话,便枉费将军的一番心意了。”
李执不吭声看着她。
“李将军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没有的话我便先退下了,很多事要做呢。”她故意将双手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李执的表情明显僵了一瞬,“……宁姑娘,你的手……”
“哦……天冷冻的。刚在河边洗衣裳,敲开冰层费了些力气,将伤口震开了,不碍事,很快好了!”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李执的脸色有些煞白,若让她受伤了他可吃罪不起,更何况,他并没想过要为难她,只想着若让她略尝苦头她便会心生退意回天玺城去。
毕竟是他送过来的人,没想到喻路竟这么没眼力劲,将她为难成这样。
“李将军,不必自责,我不会告状的。”她有些讥诮地看着他。
李执略略垂下了头,“末将……抱歉。”
“将军看着办吧,哦,别忘了,我要跟初荷一起哦!”语毕,她甩开帐帘,得意地走了出去。
嘿嘿,李执,你就死了心吧,我不会放弃的!回返的路上她暗忖。
当天,她和初荷被紧急调往了喻路营内,给他做侍婢,做些打扫房间、端茶递水的事情。喻路虽不清楚,但亦怀疑她有些来头,自然不敢太使唤她。
显然轻松了许多。
原来那些一见她就要叫骂的伙房、浣衣房的女官,见到她还会亲切地与她打招呼,她真是受宠若惊了。
她和初荷的手,因为不必受冻,便很快好起来了。
虽比不得在天玺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毕竟舒坦多了。人一闲下来,便开始有些无聊的想法。
她感觉自己现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她在军中的事,必须瞒着高懿,那便注定她不能见到高懿,可是,如果连高懿都见不着,她这般吃尽苦头地跟着他的军队一起又有何意义呢?
她太闲了,喻路成天不在营内,她和初荷并没有多少事情要干,初荷便独自一力承担了,根本轮不上她插手。
恰逢医房新来了一批药材,需要人手帮忙晾晒整理,她便自告奋勇报名了。
趁着天气晴朗,她出门准备前往医房报到了。虽是冬日,但近日来阳光特别好,她边走边在营地内四处看看。
后军便是军队的后勤部,庞大的军队的衣食住行都由后军支撑,可见后军的压力之大。战事还远未开始,但后军的每一位,自将官到奴婢,通通都在积极认真地做每一项准备。
绕过一片营房,一片偌大的空地出现在她眼前。放眼望去,空地上都铺晒满了东西,凭嗅觉应该是药材,有几个中年男子和几个丫头在查看和翻晒。
她走上前去,随意拾起了一些药材嗅了嗅。
“是过来帮忙的丫头么?”一个站在药台前的中年男子向她问道,他在配药,看着她时并未停下手中的活。
“哦,是……”
“赶紧干活吧,怎么只来了一人!”他拧起眉头收回了目光,继续做手头上的事。
一个年纪稍长的丫头走了过来,“你过来!”
她没吭声,依言跟着她走了过去。
将她带到了一个药台前,指着一对药材道,“将这些药材,浅色的和深色的分开,有些空心的和有异味的挑出来扔到一旁。”
她有些茫然的走上前去,随意抓上了一把,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怎么算有异味?”
那丫头挑出了一根递给她,“闻闻。”
她接过来依言放到了鼻下,她自然辨不出什么异端。
“再闻闻这个。”那丫头又拾起了另外一根。
她嗅了嗅,“哦,果然气味不一样,哪根是要扔掉的?”
“这根!”那丫头指了指后来递给她的那一根。
“哦,我明白了……”于是,耐心耐意地挑挑拣拣干满了一个上午。
午饭过后又来了几个丫头,被分配的工作和她的差不多,都是些简单重复的体力活。
尽管工作性质让她觉得很无趣,但她仍旧坚持认真地干了好些天。
这些天里,得闲她便会东看看西问问,了解一些常见的药材和药理。都说医者仁心,这医房的人上至医官、下至丫头,倒个个和气。
其中有一名医官姓郑,宫中供职太医院,是后军中医房的主管,也是高懿的专属御医。
得知这些情况后,她刻意地多接近了郑太医一点。
郑太医是和气之人,只要是闲暇时,她啰啰嗦嗦的问题他都会一一解答。
一日,天气晴好。她忙完了手头的活,预备进医房找正在房中配药的郑太医攀谈,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却急匆匆抢在她前头地走进了房中。
“郑先生!”他进门便直奔郑太医。
“关侍卫……”郑太医迅速起身向他迎去。
“郑先生,王爷旧疾又犯了……”
“什么?”郑太医脸色微变,顿了顿,“关侍卫请稍候,老夫这就收拾一下,随关侍卫过营……”
“不必了,郑先生,王爷吩咐不需郑先生过营,让在下从郑先生这儿取些药便是。”
“这如何使得……?”
“郑先生不必坚持,王爷请郑先生先将手头的事料理妥当。”
郑太医便不再吭声了,点了点头,“王爷此次发作何时开始的?”他边问边走到了桌边,拾起砚石开始研磨。
“昨晚开始。”
“昨晚开始,为何今日才来取药?”
“王爷一直扛着,没告诉任何人。”
“但怎会突然发作?”
“还不是为了栈道……”
“王爷亲自去了?”郑太医皱起了眉头。
“那是自然,王爷五个日夜未回营……”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爷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他埋头写好了药方才起身,“走,请关侍卫随我至药房取药。”
他二人一前一后出门,满脸的焦急和沉重,没注意到闪躲在一旁的她。
旧疾?很严重么……?她怅然地望着二人地背影。
回到喻路的营中,恰好碰上李执过来看她。
她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高懿的情况,“听说高懿……王爷旧疾犯了,是何旧疾?”
李执皱起了眉头,“姑娘怎会知道?”
“问这么多干嘛,回答我便是了。”
“……抱歉,末将不便相告……”
“李执,你非要逼得我亲自去问他么?”
李执愣住了,“宁姑娘你……”
“你就痛快点告诉我吧!”
他沉默了半晌。“是伤病,一年多前,王爷受过一次重伤,伤好后便一直有胸口痛的毛病……”
胸口?她突然想到了高旻提到的,他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严重么?”
他瞟了瞟她,“不必担心,是旧疾,太医的药很见效的。”见她一脸焦急他亦不忍让她过分担心。
她这才松了口气,“万幸了……”
“姑娘……预备怎么办?”
“嗯?什么怎么办?”
“王爷迟早要发现的,发现了必定还要送姑娘回天玺城。”
“你还没放弃么?哼,让他发现吧,发现了再说!”
李执无奈地沉默了,转头离开了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