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妥一切来到高懿帐中时,高懿正站在案台前,俯首看着案台上摊开的一张手绘的军防布局图。
她轻咳了一声。
他这才抬起头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收拾好了?”
“嗯……”
“饿了吧?”
她犹豫了片刻,“还行,王爷是有什么事跟我说么?”
“没有。”他缓步走下案台,在营中央早已布置好的桌前坐下。“过来坐吧。”
“哦……”她愣愣地走到了他身边坐下。
丫头们鱼贯进出,不一会儿,面前的桌上摆满了餐点。
高懿拾起了象牙白的玉箸递与她。
“……谢谢。”有些失措,她还从未和他一起用过餐。
一旁的丫头为他拾起了筷子。
两人各自沉默着,只有丫头来回穿梭着布菜斟茶的身影,和玉箸偶尔敲击瓷器的声音。
这种氛围她有些丧气。看不见他会担忧,一旦看见却又尴尬到无话可说。
他却沉默得很自然,敛神垂眸,优雅地品尝着食物。
“高懿……”她却有些不甘心,拼命想找些话题。
高懿推开长睫,微微偏过脸来。
她犹豫了片刻,“眼下,战事……情形如何啊?”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不必关心这些。”
他生硬的语气几乎让她吃下的食物都埂了出来,心头一恼,她一把扔下了手中的筷子。
“怎么了?”高懿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吃不下了。”
“就吃这么些?”
“你不必关心这些。”
他顿了顿,又瞬间了然,轻蹙眉头叱道,“不要任性!”
她轻嗤,除了斥责她任性,他似乎拿她没任何办法。她不理会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开始细细地喥着茶水。
高懿沉默了片刻,对一旁的丫头道,“全都退下吧。”
丫头们应声依次退出了营帐。
他转眸向她,神色有些无奈,又重新拾起了她的筷子递将与她。
她犹豫了片刻,却终究没有伸出手来接。
他收回了手,将筷子搁到了她的碗碟之上。“战事……一切顺利,无需挂心。”
见他妥协松口,她也松了气,踟蹰了片刻还是将重新捡起了筷子。“那……还要持续多久呢?”
“……难定。”
她心中喟叹,自顾言道,“那还得牺牲多少人啊……”
“因何生此感叹?”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医房的这些日,我才亲身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那么多年轻又鲜活的生命无辜逝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勿论谁胜谁负,受苦的总是老百姓和那些普通的士兵。”她情绪有些低落,只是无意识地夹了些食物送入口中。
高懿敛起了眸光,“……战争,也是为了长久的安定。”
她点了点头,“我同意王爷所言,我只是希望,王爷能早日取得胜利,即便是早一日,也能让许多的士兵幸免于难,让数百家庭免于伤痛。”
高懿沉默,夹了些菜布到了她的碗碟中。
她也开始缄口不语,乖乖地往口中送了些食物。不一会儿却又停下了筷子,“王爷,十哥怎样?”
“安好。”
“李执呢?”
“安好。”
“那……王爷你呢?”
“……无恙。”
“无恙?那关侍卫去找郑太医干什么?”
他抬眸看了看她,“只是些小毛病,你无须多问。再吃一些,饭菜该凉了。”
“你……不会,旧疾犯了吧?”
高懿蹙起了眉头,英朗的眉宇间露出了一丝震惊,“你……怎知本王旧疾?”
“我自然知道……但,果然是旧疾犯了么?”
高懿沉默了片刻,“……略有不适。”
“王爷何必事事瞒我,坦言又何妨。”
“该你知道的,本王自然会让你知道。”
她不再与其争辩,不悦地夹了些菜送进口中。她总会找机会了解清楚的,关于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他的旧疾。
晚饭过后,高懿亦不再避她,让丫头送来了药,在她面前喝下。
天色暗下来时,郑太医过营来。
她有些意外,起身示意,“郑太医……”
郑太医向她和高懿行了一礼,“下官让王爷久等了。”
“无妨,郑先生请坐。”他转身向她,“诺儿,你……暂回帐中。”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郑太医,“郑太医是过来给王爷看病么?”
郑太医点了点头,“正是。”
“那我在此又何妨?我也想了解王爷的病情。”她又重新坐了下来。
高懿的神情有异,却只是看着她,不吭声。
郑太医沉默了片刻,起身向她,“宁姑娘,下官……要给王爷换药。”
“换药?那正好,换药我会,只需今日看着郑太医换一次,以后就可以由我来替王爷换,郑太医,您也就不必每日百忙中抽空过来。”
“胡言!”高懿出言打断了她。
“你不信我会么?”她站起身来,“你别小看我,不信问问郑太医,我在医房做得很熟练了。”
郑太医点点头,“是,宁姑娘很有天分,在医房做得很好,甚至比几个大丫头还要好。”
高懿不吭声,瞥着眼看着郑太医。
郑太医心领神会,又连忙言道,“只是,宁姑娘在此,下官替王爷换药……多有不便。”
“不便?”她想了想又了然地笑了,“王爷和郑太医都是男子,怎会如此拘迂。”
“宁一诺,休得任性,岂不知男女有别。”高懿拧起了眉头。
宁一诺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王爷此言差矣,都说医者父母心,今天我在王爷面前,只是一位见习医者而已,怎扯得上男女有别。”
高懿哑口,顿了顿对郑太医道,“郑先生先回吧,本王今晚不换也罢。”
“王爷,这如何使得……”
“不必多言,退下!”高懿铁青了脸。
“下官……”他无奈地瞥了宁一诺一眼,“……告退。”
郑太医走出营帐,宁一诺跟着追了出去。
“郑太医!”她在身后叫住了他。
郑太医回过头来,“姑娘有何吩咐。”
“郑太医,王爷的伤情到底如何啊?”
“王爷这次犯的是旧疾,是旧伤未愈所致。姑娘不必太过担心,眼下已基本控制住了,只需王爷坚持用药。”
“若今晚不换药的话,岂不是会影响治疗了?”
“用药最忌间断,一旦断药自然要影响治疗效果。”
她赞同的点了点头,“郑太医,王爷的伤病时间也不短了,时好时犯,以您的医术都无法根治么?”
郑太医无奈叹了口气,“王爷的伤极重,又正在檀中穴位处,檀中本是身体要害之处,受伤便极难调理。依照王爷当时的伤情,没有半年的时间是不该下床走动的,但王爷却在伤后不过十天又负伤重回了战场,如此,风霜劳累自是不在话下,以致落下了这病根。”
她不由得锁紧了眉头,“他真是不要命了……那这病根落下了就全无治愈的希望了?郑太医也束手无策地放弃了么?”
“不,姑娘误会了,下官从未放弃与王爷治愈伤病。只是,光有下官努力也是枉然。”
“郑太医何意?王爷不配合治疗么?”
“王爷军务繁忙,难以顾及自己的身体是其一,而其二……依下官看来,王爷心结不解,则旧疾难痊。”
“心结不解,旧疾难痊?郑太医指的是……?”
“这个,下官亦不详知……不过,据说王爷的伤皆因此事而起。”
听他这么一说,她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便不再向他追问。“郑太医这些话可与王爷说起过?”
郑太医摇了摇头,“下官岂敢。”
她不由得笑道,“王爷有那么可怕么?病情都不敢与他实言?”
“并非害怕王爷,只是此事……不敢妄言。”
“郑太医告诉我是想让我转达么?”
“姑娘多虑了。不过……”他抬眼看了看宁一诺,若有深意地言道,“下官虽不知姑娘身份,但觉姑娘对王爷的意义非凡,此事姑娘若能从旁提醒,必是极益于王爷的伤情。”
“多谢郑太医看得起,我自当竭力。”
郑太医点了点头,“姑娘还有何事么?”
“哦,还有,郑太医,王爷这药用在何处?”她指了指他的药箱。
他犹豫了片刻,“用在檀中处。”
“嗯,郑太医将药与我,告诉我用药剂量和药膏调制方法,我来帮王爷换药。”
郑太医犹豫道,“这……换药是简单,但……王爷的药,只能是下官来换。”
“为何?”
“一来,下官对王爷的伤情较为了解,二来……顾及王爷的安危……”
她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我对王爷的安危也有威胁么?”
“不,下官并无此意,姑娘自是王爷心腹之人,但……王爷也说了,宁姑娘,男女有别。”
“哼,郑太医何必如此拘泥,在医房我所包扎的哪一个不是男子的伤口,医患之间,还需分男女么?”
“这……”
“郑太医将药与我吧,王爷不换药总会于伤情有害吧?”
郑太医略踟蹰了片刻,自肩上取下药箱。他从箱中取出了一个药包,“药包下官已制好,只需用纱带固定在檀中穴位即可。宁姑娘若能说服王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微笑着接了过来,“放心吧。”
“下官告退……”
“等等,郑太医,王爷明日是何时换药?”
“明日正午时分。”
“嗯,郑太医只管准备好药包,明日开始不必过营了,我会去郑太医那儿取药的。”
“这……”
她笑了笑,转身进了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