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清醒过来,第一感觉是温暖,很温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难得的惬意,一阵钻心的疼痛向她全身席卷而来。她几时受过这种痛!心头意念一起,便挣扎着想坐起。
突然一个急切而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姐别动,伤口刚刚止住血!”
宁一诺不由得一惊。眼前竟闪出了一个清丽的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明眸璨齿,顾盼神飞。她是……?
小丫头上前扶住了她,“小姐先不要起来,伤口暂动不得的!”眼中闪着盈盈波光。
宁一诺愣愣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唔……”。
小丫头似乎松了口气,扶着她缓缓躺好。
“王爷吩咐,小姐醒后将药喝下,奴婢将药给小姐端来。”没等她回答,小丫头微笑着向她福了福身,转身出门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人。她无暇顾及其他,现在的她只想弄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开始慢慢梳理,诡异是从昨晚开始。昨晚,她似乎是做过了一个梦,却记不大清晰了,梦中一片混乱,还有谁……?还有昊然?是昊然!她猛然想了起来,梦中昊然对她说过一句话……是什么……“小诺,不爱这个世界,你便走罢!”
心下大惊,顿时浑身汗毛一阵倒竖,她腾地坐起身来,牵起伤口一阵撕裂,血和眼泪一齐流下。
莫非,她真是走了,离开那个世界了?
小丫头正端着药走进来,看见宁一诺的情形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小姐怎么自己起身了?啊,伤口又流血了,……奴婢去找大夫!”小丫头一脸煞白,扔下药碗转身准备去找人。
“等等,你……先别走!”宁一诺一把扯住她,又是一阵天崩地裂,她甩甩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小丫头赶紧过来扶住她,“小姐,你乱动不得啊!”
她挤出苍白的笑容摇了摇头,“无妨……不需要大夫……”
初荷的眼神有些不豫,却还是依言回到了她的床边。
“初荷,有镜子么?”她缓了缓气,开口向初荷问道。
“有的,小姐,不过……”初荷显然有一丝犹豫,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我很丑?”
“不……不是,小姐很美,只是脸上有伤,所以……”
她心下一惊,有伤?她竟然……毁容了?宁一诺下意识伸手抚上脸庞。凭着手感,果然在右脸颊颧骨处摸到一道长约一寸的伤口,伤口是****的,不知是上药的原因了还是凝血未干。
“小姐别碰伤口!”初荷抓住了她的手,“小姐不用担心,伤口不深,大夫说不会留疤的。”
“是么?”她笑着点点头,“嗯,你去把镜子取来吧。”
初荷一阵嗫嚅,在宁一诺纠缠的眼光下还是出了门。
镜子取来了。尽管已有心理准备,端起镜子却还是把自己吓了一跳。镜中分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豆蔻或是及笄的年纪。似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如同看着自己十年前的照片一般,还是她的眉眼,还是她的淡唇,只是多了几分清丽活泼。不过,宁一诺心中却有几分庆幸,至少还能继续骗自己,她还是她。心中却是一阵莫名地伤感袭来,便将镜子交还给初荷。
见她半晌不出声,初荷想着她定是在为伤口的事情伤心,便开口安慰道,“小姐不要担忧,伤口很快会好起来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
宁一诺点点头朝她笑了笑,她倒忘了关注自己的伤口了。只是,初荷哪里知道她真正的伤口在哪里,会不会留下疤痕她自己说了都不算准。她有些颓然的笑了笑,事已至此,又何苦纠缠?
“初荷之前……可是认得我的?”她闲闲问道,假装不经意。
初荷似有一丝苦恼,红着脸答道,“之前,奴婢无缘伺候小姐,只是刚刚……听其他人提起过。”
她笑笑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放轻松,“那我的父母亲……”
初荷轻声地打断了我“小姐……奴婢知道!”眼中却意外盈满了悲伤。
初荷的表情让她有些意外,她有些怔然,“他们……”
“奴婢听说了,小姐……不要太过悲伤……毕竟,毕竟小姐自己的身体要紧”。初荷说完低下头掉眼泪。
宁一诺一瞬间有些恍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细节……突然,清醒来之前,那些断断续续话瞬间挤进了她的脑海,“……真惨……都没了……”“……没留一个……”,还有那些尸体……和死死护住她的那个人……。
她登时明白了,是灭门……!宁一诺心中猛地一阵惊悸。刚开始,因头绪太多让她理不清思路,如今想来,她竟是在那样的境况中被人救了起来,方死里逃生。而那些曾在她身边失去生命的人,原来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她心中涌起簌簌的悲凉和愧疚,缘分奇妙,穿越时空,她是既替谁重生?替谁背起了这沉重的悲痛,又是替谁负起了这般血海深仇?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她已是孤身一人……。
突然,背上有一阵凉意袭来,宁一诺猛地抬起了头,她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自己真正的家人呢?!
心头和指尖一阵发凉。一声招呼没打,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们可知道?她在那个世界消失了,他们可知道?他们是否正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之中?
心中突然猛地一阵刺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撕扯。似乎是到现在,她恍然看清自己的处境,她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离开了,永远回不去了!昊然,他说让她走,她便走了,她竟如此不计后果,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一下子摆到了她眼前,只觉得心中一阵血气翻腾,“哇”地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小姐……”
黑暗中,宁一诺仿佛看见了爸爸、妈妈……还有昊然,他们忧伤的眼神那么遥远,她伸手不及,挣扎着想要靠近他们却徒劳无功。
他们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小诺,把你宠坏了,说走便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不……我要回去,爸妈、昊然,别……别丢下我!”宁一诺用力呼喊,却未能发出一点声音。她努力的伸长手臂,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悲伤浪头朝她迎头扑来,她几欲昏死过去。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似乎很久不曾落泪了,跟父母吵架出走从不曾出言说错,流泪的只是他们;跟昊然彻底决裂她不曾出言挽留,流泪的只是他……她宁一诺,何曾为他人有过真心?!
再睁眼,没有家人,没有昊然,只有……一双略含担忧的清冷眸子。她认得他,是那个给她披上披风的他,是那个抱她在怀中的他。可是此时,她心中只有满满的伤感。这个世界上,他是谁?自己是谁?她一概不知。
她沉默着不发一言,只任眼泪汹涌。
“怎样了?”他俯下身轻声询问,俊逸的脸上也有一片不易察觉的悲伤阴影。
宁一诺愣愣地盯着他。他生得很俊,和昊然一样。只是,昊然是明媚阳光下灿烂的蒲公英,带着温暖四溢的美好,微笑着挥洒活力;而他,是微凉清晨里雾气缭绕的青松,彰显着不容亵渎的挺拔,清冷地释放着威严。
她自然是不怎么样,是身体疼痛还是心痛她已经莫名的分不清楚了。
她没出声,只是胡乱的抹着眼泪,混乱的摇着头。
他神色凝重,紧紧的盯了她一阵,眼中有一丝探寻的冲动,喉结动了动,却终是无声。
他直起身子负手转身,在她眼前洒下一片阴影。“好好照看小姐,按时服药!”这是他对初荷说的。
他转过身来看了她一阵,微微一叹,轻声道,“你好生休息。”
宁一诺没做反应,仍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顿了一下,终究转身欲离开。
“等等!”宁一诺挣扎着用左臂手肘支住身子叫住他。无奈身体重若千钧,手肘无力又重重躺下,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小姐……”初荷已冲过来扶住了她。
他亦转身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
“请稍待,容我……请教一些事情。”出声也很费劲,但是她不想这般混混沌沌的过日子,她总得弄清楚这些事情。
他看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初荷,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吧!”她转过头对初荷说道。
“奴婢这就去!”初荷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他在床前坐下,仍旧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发问了。
宁一诺虚弱的想了想,她该如何问清楚这些事情?是否应该向他把穿越的事情和盘托出?
似乎不妥。她的经历是她的底线,在无法完全确定她能在这个世界上全无后顾之忧的活下去之前,她不能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
看了他一眼,她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有些惊讶看了看她,旋即恢复淡然,“我自然知道。”他沉声答道。
宁一诺不由得舒了口气,得幸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她是谁。“那……那你告诉我罢,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如他所料,他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震惊,“你……?”
她点点头,算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忘了也罢!”话中略有深意,她欲探究他已收回了眼光。
他是寡言冷清之人,给她的信息量极少,只是简单地告诉她,她姓夏,父亲名叫夏渊,是当朝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至于母亲姓甚名谁、她是家中的第几位小姐、或是她的名字是什么,他却似乎不大清楚。
宁一诺没追问,问了徒增尴尬。而她家人如何会惨遭毒手,他亦没提,她已然忘记,他自是不会再惹她伤心。
呆呆地思索了一阵,心中暗暗觉得索然无味,抬起头,他却已然起身。
静默的看了她一瞬,俊冷高贵地眸子闪过一丝垂怜。他沉沉开了口道,“过去了的,你便别再想了,好好养着身子吧。”
她低下头点了点。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出门口。
“等等,你是谁……”自是没来得及出口,人已经走远了。
她心中一片黯然,呆呆的收回眼光。
初荷端来了饭,她恍惚的填进肚子。
她该怎么办?今后的世界没有了疼她爱她的家人、没有了懂她知她的朋友、亦没了宠她护她的昊然……。
不善音律诗文、不懂人情世故、不擅谋略权术,她……一无所长!这个对她来说一无所知的世界,她该如何生活下去……浑然不知世的过了些日子。同时睡睡醒醒,浑浑噩噩,自是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她住的园子在府院的偏隅一角,鲜有人驻足,因此,她的生活除了初荷再也无旁人问津。
倒是乐得无人打扰,宁一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着这前前后后。
渐渐地,她也开始接受这穿越的事实,接受失去家人和昊然的事实。固然是悲伤,然而心头更多的是思考自己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从初荷口中,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她夏姓的父母犯了逆谋之类的重大罪行,考虑到他于国有功皇帝并未痛下下毒手株连九族,只是举家发配边疆。而途中遭遇仇家毒手,终致灭门。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只有她,侥幸得人援手,幸存下来。
而出手救她的那位是当今皇帝的四儿子,名唤高懿,有战功封懿王。那高懿与那夏将军素来交好,他此行便是为阻止夏家灭门惨案,可惜途中遭逢变故,终究来迟一步。
没有人知道她是夏家哪位夫人所出的哪位小姐,叫甚名谁。而唯一可算得上线索的应该是她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圆若满月的玉佩,形小,不过两指大小,边缘雕刻出精致玲珑花边,通体明洁透亮,质地细腻柔润。两面均有隽秀小楷,书曰“企为御宇,灏灏瀚兮;愿如星月,昭昭宁然”,应该是父母留给女儿的美好企愿吧。
很好,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认得她,她便自由了,她可以仍叫一诺,却不再是宁一诺,是夏一诺。
当初,爸妈便是取一诺千金之一诺,一来希望她是尊诺重誓的人,二来她是他们心中千金之人。如今,她虽身在这个世界,自是继续将千金留给他们。
在这些日子里,她还了解到了一个事实。便是她如今仍是罪臣之女,即便惨遭灭门,只要皇帝未松口她便仍然是个罪人。他们会如何处置她,她有点木然,大不了是继续流放。去哪儿都是一样,反正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值得她留念的人和地方,亦没有人会舍不得她离开。她嘴上笑得歪歪,心中却凉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