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显然没想到我还有胆再来,见到我时表情很是呆滞,回过神后全然掩不住欣喜。冯泰见状连声大叫:“便知惠娘喜见雷弟,如今我将雷弟带来,还不快快拿好洒上来谢我?”
惠娘站得离我颇远地笑着说:“又非嗜酒如命,哪有一大清早便闹酒吃的。这时来我这里,想必不曾用过早饭。我这虽是卖酒的铺面,做的菜却也不输于饭庄,稍待片刻即可。”说着便快步离去。
我盯着她瞅了半天,一直没看见她的鬼丈夫,肉圆坐在离我不远的桌子上,摇头显脑双目乱转,三五不时地扫一眼敏之怀里抱的大刀。我忽然觉得肉圆那乱瞟的眼光是在找鬼丈夫,而敏之的大刀内有乌精子成份,当可斩妖除魔,杀鬼更是不在话下。如果用乌精子给周亢打造一把随身短剑,惠娘的元神不也就不用怕了?
“敏之,为你铸刀的铸师,请他铸造一柄短剑,需多少银两?”我接过梁美人递给我的茶喝了一口,眼前似乎看到府里的幻像,却只一闪便消失,头不禁晕了一晕,嘴唇有些发麻。
“请他铸剑工钱极高,雷弟若想用剑,我那里有一柄极好的,不必另铸。”敏之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惊声问:“雷弟脸色如何这般苍白?”
我眨了下眼睛,头仍是晕眩,估计是刚喝的水有问题,惠娘不会急着向我下手,那一定是小二在搞鬼。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我一向耐不住饿,今日早饭等得久了些,又走那许多路,有点头晕,不防事。不是我要用剑,是大哥随身的短剑被我切犀角折断。我观敏之用乌精子所铸之刀锋锐无比,想给大哥用乌精子铸柄短剑。”
张进休怔怔地看着我说:“雷弟还有乌精子?”
我点头说:“还有几粒混圆的,原本当做弹珠玩耍,如今知它别有途,怎好埋没了它。”
敏之不理乌精子之事,只讶异地看着我说:“昨日所说再不吃饭要出人命,看来竟是当真如此,想不到雷弟这般不经饿。”停了停又说:“雷弟所须之剑大小如何,重量多少?”
我晃了下头说:“这要问大哥才知。”然后拿出一枚淡青微黄的趴蝮纽印章放在桌上说:“敏之官高,俸禄应当不少,这个犀角还未刻名,敏之买下吧!”
苏孝义不解地问我:“雷弟为何卖它?”
我笑着说:“我年龄太少又爱生病,以往不曾出门任事不懂,只会弹琴,大哥又不许我做乐师。他本非有钱之人,又好做赔本买卖,干养活我很是辛苦。如今决定入馆就读,少不得束脩要先奉上,不想让大哥为难。这犀角本当它寻常,唯上面趴蝮雕的栩栩如生,不忍磨了入药,全视为玩物。现知它珍贵,我正当急钱用,典了等于露白招祸,不如卖与敏之。”
敏之笑着说:“如何与我见外,铸剑进学之事包在我身上,不必雷弟费心。”然后拿起印章递向苏孝义问:“这又是何犀角?拿在手中似凉还暖。”
苏孝义叹笑着摇头说:“今日真真是开了眼界,将《异物经》残片上所录绝世犀角看了个遍。此犀角名为化水犀,若遇大旱,于背阴之处挖一深坑,月圆之夜将其置于坑中,引月光照其上,便有水自地下流出。这章上所刻趴蝮乃龙之三子,最是好水,若有法力高深之人在章上刻以应龙水纹,所印之处,万丈洪水瞬息可退,反之亦然。”
梁美人瞅着那章好一会儿,才说:“这等翻天覆地之物,留于世上百害而无一利,徒招兵劫杀戮,不若毁掉的好。”
褚洪闻言说:“若有它在,何惧三江水患,就便百年不遇大旱,也不至易子而食饿殍遍野。”
张进休一手将印章抢到手里,用力点头说:“褚大哥说的正是,说的正是,如此稀世珍宝万万毁不得。水患旱灾最是祸国秧民,有它防治,当可世代保护百姓安乐。”接着怒视梁美人说:“如此难能可贵之物,既然留于世间,自有它留存的必要。便是各国争夺,也不过是为救万民于灾噩之中,怎么可因此随意毁坏。”然后又对我说:“雷弟再不可糟蹋宝物。”
我瞅着他直笑,这人极是腼腆,三五不时便会面红,被冯泰逗急了才说上一句。与西六营相斗之时,拳猛力沉动作灵便,进退之间不急不躁很是稳健。看他年龄估计也就是二十上下,只是很显老成。今日才知,他竟然还是个最佳的宝库看守,有什么宝物交给他看守,一定不会出现砸坏摔破的事。尽管被我笑的脸涨得通红,仍坚决认定宝贝不是用来吃的,我太不知珍惜宝物。
小二极快地把菜送上来,我瞪着那些菜迟疑要不要吃,明摆着我吃它们会出问题,就是不知会出什么问题而已。以往也没人告诉过我,鸣雷只知有这么个门派,他也不知修婆派的人会什么。媚滹那个混蛋说我不出门,出门也有牟芗丢我回家,所以不用理会。
梁美人和敏之都奇怪的看着我,他们还没忘记我昨天酒楼里风卷残云的骇人吃相,见我这会儿客气得筷子也不拿起来,只盯着菜发呆,很是不解。我摸摸鼻子干笑着说:“大哥和鲁大哥还未到,怎好先行动箸。”
敏之夹了些菜放我碗里说:“本就是你与梁将军不曾用饭,我们前来不过相陪,你只管快吃。我宝刀到手还不及试练,你快快吃罢与我等前去校场试刀。”
我抿了下嘴拿起筷子,心里有气没力的叹息着,真不想这么快动手啊!陶岂又不在,左仲良也不在,动手太早很浪费的。我瞄了退到远处的小二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又是一声长叹,浪费,真是浪费,实在太浪费了。
我一连挟了一大堆菜进梁美人碗里,然后对他嫣然一笑说:“这就不必担心你吃只白饭。”深吸口气,用着比昨天更加快上三倍的速度,霎时间将满桌菜扫荡一空,然后对小二奸笑着说:“店家,菜空了,还不快快上菜?排烧上一坛,玉芦上二壶。蛇羹也要一碗,今天必过此关不可。”
褚洪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被我方才疯狂的极速吃相吓着。梁美人虽然昨天已经见识过,但还是被我吓得不轻,一手拿筷一手捧碗的呆看着我。敏之愣了会儿,“噗嗤!”一下乐出声,然后哈哈大笑地说:“昨天还只当是梦中,心里总有些犹疑难信,今日再见方才死心。哈哈哈……”
冯泰眼尖的上前一步抓过小二手里的酒壶,急急倒了一杯吃下,才拍着胸口说:“如此娇细的小身板,竟有猛虎之姿,一箸当前如扫千军,险些吓杀我也,军中十年也未见哪个有此气势。”说完也大笑起来。
苏孝义回过神也大笑着说:“以此势上阵,定然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我呶了下嘴,禁不住也大笑起来,指着梁美人手中饭碗说:“若非如此,怎会先给梁大哥多挟了菜在碗中。往后一同用饭,大家莫忘早做准备,否则只有白饭,切不可怪在我头上。”
菜再摆上时,我头越加晕眩,看人已经有四个重影。便抱着一杯玉芦在手里做样子,嘻嘻哈哈地跟他们说笑。周亢来时,梁美人已经吃饱,都在等我把那碗蛇羹吃掉。周亢知我不怕蛇,否则也不会被肉圆的烤毒蛇给毒半死,真是意外啊!元神竟然还会怕蛇毒,不过有我这么个爱吃油荤,又形体巨大无比,既没法力也没体力的元神,会中蛇毒也不算奇怪。
既然周亢知我不怕蛇,又知我嘴馋好吃,此时面前看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蛇羹,不但不吃还面色难看,就知道一定出了问题。再想起昨天我对惠娘奇怪的反应,便知问题定然出在惠娘身上,只不知到底何事,不禁有些焦躁不安,气息大为浮动。
小二一直在附近晃来晃去,时不时便向我靠过来转一圈,似乎对我仍然清醒很是不解,更有一丝丝不安的情绪。他每过来一次,我便不由得如临大敌的微僵了身体,难以控制的往周亢那边靠近一些。我悄悄瞄向肉圆的视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而惠娘的鬼丈夫到现在还不出现,惠娘更是一直不出来。
周亢在小二又一次靠过来时,一把将我抱到他怀中坐定,然后拿起蛇羹递近我嘴边说:“蛇羹已热了五、六回,又与你换了三碗,我等二坛排烧都已吃光,你这关闯的未免太过万难,只当灌药,闭眼吞下。”
我缩着脖子说:“刚端上来,正烫,凉一凉,大哥不必性急,我又跑不掉。”忙又把冯泰倒给我的玉芦吃掉,一边由他再倒一杯给我,一边说:“我再吃二杯酒壮胆,蛇羹凉了胆也壮了。”
周亢停了停才把蛇羹放下,有一丝丝心浮气燥地说:“到底何时,这碗蛇羹你才可吃掉它?”
我干笑二声安抚他说:“快了,快了,让我再多定定神,鼓鼓劲,或可一气吞下。”
冯泰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一气吞下大可不必,雷弟但能拿出方才万分之一气势吃下一口,便算过关。”
褚洪则说:“面色如此难看,依我之见改日再吃,心病又非一时可治之症,过于强求,只怕适得其反。”
敏之一听这话,立刻大为赞同,催促地说:“这心病原也算不得什么,雷弟有心自治,迟早无事。走走走,先去校场验刀。”
周亢忙说:“好容易逼他到这份上,此时放弃,又不知多少时日才可。”
梁美人好像也发现不对劲,所以帮腔说:“再等他片刻,若是再不肯吃,便与他硬灌。”
“啧!美人如蛇蝎。”我咕哝着说,“还吃什么蛇羹,吃梁美人不就好了,附带上蝎子日后也不怕了。”
此时我已经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感觉也渐渐变得迟钝。小二靠得我很近了,我才感觉到他的存在。耳中听到他怪诞的笑声,好似塑料泡沫擦在玻璃上发出的尖锐声音,刺的我冒出一身鸡皮疙瘩。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到一团黑黑的影色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雷弟可是困了?”敏之有些哭笑不得的声音传来,很是郁闷地说,“冯大人,雷弟到底年少,你一直倒酒与他,玉芦再是薄淡,也不当叫他吃下二壶。”
冯泰呵呵笑着说:“若不叫他多吃几杯,何来胆气吃那蛇羹,左大人不急着试刀,下官却已等的好不心焦。”
鲁连也说:“也不当吃二壶,到底过量。”然后忽又笑起来说:“雷弟酒品到好,吃多了酒便不再吱声,单一思睡。”
褚洪很有些不满地说:“雷弟到底年少,陡然吃这许多酒,怕是要伤身子,方才真不该允他借酒壮胆。”
什么酒醉,我这是中招受制。我用力眨了下眼睛,视线越加模糊,脑子也似有些混乱。好像听到肉圆的叫声远远传来,我微皱了下眉,为何是从远处传来,什么把它引走了?肉圆狡诈无比,竟然能让它上当,这修婆派果真不简单,专一收集修真之人元神,竟然留传数百年之久而未被灭,想来自有些特异手段专一对付灵兽。嗯,那我是不是应该向惠娘求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