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你走不掉了，这该怎么好……”
云蔚手中那只开裂干枯的手抽出来，女子颓然坐倒在地上，掩面长叹，发黄的发辫在身侧微微晃动着，发梢粘在染血的膝盖上。
“小姐，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沙哑着嗓子说出这一句后便沉默下去，满室寂然、空荡，远风萧萧却听不见风声，越过她瘦削的双肩，只依稀从窗中看到树影摇曳。
云蔚望着她满是补丁的衣服，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在这个空灵的山谷中终究也逃不掉主仆高下之分啊。她取出一条手绢折成长条，正要递给她包扎伤口，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切切地抓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来了人，你就……你就……”
她连说了好几个“你就”，可惜天生就不是什么心思机敏的人，接不上到底要怎么样才好。云蔚挨着她坐下来，嫣然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示意她先将膝盖上的伤口包扎好。
“别担心，我们又没理亏，刚才逃出去那才是说不清了呢。要是一会儿有人来问，你就一口咬定说水是我泼的。我也算认识昭凰夫人，水依依她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不成的……”女子怯生生瞧了她一眼，摇头喃喃，蹙眉苦思对策。
云蔚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的样子，皮肤算不上白皙，五官也算不上精致，用旧手绢扎着头发，是那种不容易让人注意到的女子。但细细看时，衣衫虽然洗的发白却很干净整洁，眉目间也存着一份清秀，多看几眼之后，便渐渐觉得越发舒服顺眼起来。
“放心吧，事情是我闹大的，不会让你有事。”
只是一句安慰之语，谁知那女子听到这话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噔的一声站起来。
“小姐你误会了！”她急切道，“我只是谷中一个粗使丫头，她们要为难的人是你！”
“她们是我们两个都想为难才是。”云蔚笑着加了一句，并不十分在意。
“可是她们把你锁在这里……”
“不是还有你陪我嘛！”
“说不定到晚上都没人来……”
“那正好清静啊！”
她每说一句就被云蔚顺口给堵回来，渐渐不知所措，纤细的眉眼中闪烁出几分异样的神采，凝视着眼前的如花笑靥。
“好了，左右是无聊，不如你把谷中的事情给我讲讲吧？”云蔚拉着他走到楼梯上坐下，开了一扇窗让阳光洒入。
“嗯，我叫云蔚，也只是一个刚入门第一天的小弟子，你别什么‘小姐小姐’的叫我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他们都叫我丑姑娘……”
“我问的是你自己的名字，不是别人瞎起的外号！”云蔚有些生气，板起了面孔，“你要自信一点啊，这样才不会受欺负！”
“我生来就很笨，不然也不会一直入不了门了。”女子歉然笑了笑，她的笑容十分温婉，略微停顿了一下小声说道，“我叫秋岚。秋日的秋，烟岚的岚。”
“秋岚，好名字啊！”云蔚扬了扬眉毛，“以后再有人叫你‘丑丫头’就大声告诉她们——我、叫、秋、岚！”
仿佛是被她的神采所影响，秋岚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一些，两人对视一眼，都嗤嗤笑出声来。金色的阳光斑驳洒在她们身上，如琥珀美酒般洋溢在嘴角浅浅的梨窝中。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在谷中虽然只是个奴婢，呆的时间却也不短。”笑够了，秋岚想起刚才的话题。
“嗯，什么都想知道。”云蔚托着腮，“我现在真正认识的人除了你就只有昭凰夫人和大师兄了。风渺渺和水依依她们俩嘛，我实在是不想算在认识的人里面！”
“那就不算！”秋岚被这有些孩子气的说法逗得忍俊不禁，“虚玄大师兄的名字是照着书上自己起的，结果一宣布出来所有人都笑话他，说这名字又不好念又像个道士，水依依小姐还给起了个外号叫做‘玄之又玄大师兄’，后来就传开了。”
她说起话来轻声细气却很温柔，说的久了眼睛里也少了几分惶然无措。
“他虽然处事随意了些，人却是很人心肠的。”
“嗯，这两天我也是多亏他的照顾，这个人挺好玩的。”云蔚点点头，他狂妄自大的时候和君璧有些相像，却活得更加潇洒，在镜湖上听风水二女合奏的时候似乎心如明镜，办起事情来似乎又不那么可靠了。
“至于夫人她……”秋岚眉目间闪过一丝黯然，“夫人她早年受过很重的伤，身体一直都很不好，还为了打理幻音谷而殚精竭虑……”
云蔚听着听着，一个疑问忽然浮现心头，她虽然知道问出来不太好，无奈还是没有忍住。
“那你们为什么管她叫‘夫人’而不叫谷主之类的呢？她……应该没出嫁吧？”
“这自然没有！不过我们这里谷主之称是不能随便用的，只有天籁阶的乐师才可被称为‘谷主’。而谷中也有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天籁阶的乐师就必须承担起执掌幻音梦域的责任。”
“这样啊，那万一有一代出了好几名天籁阶乐师，谁说了算啊？”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从幻音梦域开辟至今，据说除了祖师之外，真正达到天籁阶的人寥寥可数，似乎是有什么不可堪破的玄关吧，这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这么难啊！”云蔚想起自己渺茫的前景，有些失落。两人沉默了一刻，她又问道：“那谷中的弟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如果是刚进门的话一般都有教习师父带的，早上是修习乐理，下午修习乐技。至于晚上那是空出来的，有时候会在村子里点个篝火烤些吃的。”秋岚说到一半见云蔚双眼放光，不由失笑道，“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你是别想了，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圣音大典的事呢！”
“圣音大典？”
一听有热闹看，云蔚来了些兴趣。
“嗯，圣音大典也叫进阶大典，每五年举办一次，你正好赶上了。”
秋岚说到这些的时候，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暖意，掩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怅惘，云蔚正好回眸看见，心中微微一动。
也只是这么一闪念，她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进阶？你刚才说的‘天籁阶’乐师，就是在这个大典上评出来的吧？”
“没错。”秋岚点头，“真厉害，竟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没有啦。”云蔚若有所思，照这么说，之前虚玄说风渺渺和水依依是在‘人籁阶’，那也是在这个圣音大典上选出来的了。人籁、天籁……中间想来还有一个地籁阶了。昭凰夫人演乐她虽然从没听到过，但凭虚玄对她的尊敬程度和对风水二女的不屑程度就可见一斑，没想到仅是地籁阶，这选拔之难可想而知。
她神情互转落寞，秋岚虽然没什么察言观色的能力，竟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幽幽叹了一声：“其实夫人她若是不受伤，兴许十年前便入了‘天籁阶’呢……”
“夫人她是学琵琶的吧？”
“算是，其实夫人会许多种器乐，不过还要数琵琶奏得最好，只是近些年来很少拨动琴铉了。”
“嗯……”云蔚漫不经心地应着，忽然间想起了一件早就该办的事，兴冲冲拉起秋岚。
“走，帮我选乐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