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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云蔚躺在床上抚弄着羽被,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后半夜起了风,在树林间掀起唰唰的声响,仿佛山精鬼魅们踏着木叶穿梭来去,冷飕飕的让人牙齿打颤。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又在梦中望见风师伯孤身站在断崖之上,三千白发飘飞如羽,眉间落寞寂静,忽然一缕青烟飘来,倏忽间缠着他直向谷底跌去!她惊呼狂奔却救之不及,只眼睁睁地看着他坠落、坠落,面色安然仿佛睡去。
一惊醒来,桌上残灯已熄,天色蒙蒙,空气中一片湿冷。
她披衣坐在床沿,等着额头的冷汗风干,阳光苍白孱弱,从天窗中薄薄洒入,仿佛风师伯颤抖的指尖微凉。
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了,风师伯,还有久病未见的昭凰夫人,这片宁静的土地上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啊,那模糊的孤独、惊惶,是错觉吗?
天音殿悠长的钟声传来,在冷风中如细线抖动,幻音谷的冬天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谷中气氛沉默了不少,弟子们来去匆匆,觅地苦练技艺,为十二月初一的圣音大典做准备,就连水依依那个烦人精和风渺渺那个万年冰山都不常见了。云蔚乐得清静,她这时候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痛下苦功练习笛曲,只每天温习一遍,其他时候不是练功,就是拉了秋岚游山玩水。
过不了几日,谷中大大小小的角落就被她走了个遍,还在无意间发现了一处野生柑橘林。正是挂果的时候,远远一片金黄,橘香清甜沁人心脾,靠在树下午睡最是惬意不过。
“厉害啊,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有发现?”虚玄半个桔子塞在嘴里,咕咕哝哝地向云蔚翘起大拇指。今天午饭时,素来躲着他的小师妹破天荒主动相邀,这让他大师兄的威严一下子当众提高了不少,自然欣欣然跟着就来了。
“那就多吃点。”云蔚笑眯眯又递上一个澄黄熟透的大桔子。
“嗯……”虚玄咽了一口桔汁,嚼动两下,突然定住,将剥开一半的桔子丢了回去,“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向着表情僵硬的小师妹扬扬眉,笑得一派得意:“说吧,求大师兄我什么事啊?”
真是精明!云蔚心里暗暗叹气,“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啦,就是想向大师兄你打听点事情。”
“嗯,什么事啊?”
“风师伯。伤他的人是谁?”
“哦……”虚玄眯缝着眼睛点点头,突然坐起,“什么?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难道还想替他报仇?”
“少扯开话题!”云蔚柳眉微蹙,将他又推回树下靠着,“你上次没对我说实话,伤了师伯的人与谷中小心防备着的人,那是同一个人!没错吧?”
虚玄定睛打量了她一下,最后颓然放弃垮下双肩。“你还真是聪明……”
“那就从实招来。我怎么说也是谷中的弟子,有什么仇家之类的,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应该知道吧。”
自从那夜在弦歌台见过风师伯之后,云蔚就慢慢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而这位大师兄对小道消息的敏感程度她心知肚明,要想了解实情,从他这里入手是最好的选择。
“唉,我还不是怕你多操这份心嘛。”虚玄的笑容有些无奈,见对面冷光扫来,心里知道今天混不过去了,叹息道,“你知道师父她其实还有一位师姐吗?”
“不知道。”
“那位师伯,是师祖的女儿,据说有倾国倾城之貌。”虚玄把玩着手中的桔子,目光垂落,“可惜,在十六岁那年被人掳走了。”
“掳走了?谁这么猖狂,敢到谷中掳人?”
“自然不是在谷中!是她偷偷下山,结果被恶人给捉去的!”
云蔚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心思略略一转便已明了,黯然道:“所以师伯前去救她,这才受了伤,对不对?”
“……应该是这样吧,这可是我在师父那儿偷听到的,再多就不知道了。”虚玄长叹一口气,手指深深掐进泥土中。风师伯是这谷中最宠着他的人,从小到大无论惹了什么祸事,只要到他那儿去苦着脸认个错儿就总能免罚。如果说他这逍遥快活的山中生活还有什么牵挂忧心的话,那就是师父和师伯的病了。小时候有一次暴雨倾盆,他留宿在师伯房中,就曾亲眼见他因为双臂酸痛而整夜不眠,却怕吵到他而不敢翻身。
从那以后,他就常常跑到师伯那里去陪他说话解闷,可是渐渐地心里也明白,他在师伯心中毕竟只是一个孩子,有些人有些事已经深深浸入骨血,并不是几个笑话就能说忘就忘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云蔚看惯了张双飞扬跳脱的脸,对这失落的表情很不习惯,心里也耿耿地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好,踟蹰了半天才说道,“师伯他,应该也不愿看到我们替他难过的。”
本来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些和谷中的各处机关、森严守卫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个恶人还要赶尽杀绝?不过她心中难受,也就将其他的问题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抬眼向上望去,阳光直挺挺穿过枝叶射下来,竟显得有些刺眼,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几句,不愿多待,便各自摘了些桔子用衣襟兜着,回村去了。
几天后,云蔚入门两月整,为了答谢虚玄大师兄一直以来的照顾,她一大早便换了轻便贴身的衣服,腰间垮了小竹篓,打算到西山绝壁上采摘云雾茶。
这云雾茶本来是谷雨前后才适宜摘焙的,用西山山坳中的温泉水冲泡,滋味最是清香甘冽。此时虽然已近隆冬,但是由于温泉的浸润,山壁上仍有生长,只是采摘不易。虚玄自从几年前在风师伯那里尝过一次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云蔚仗着自己会些轻功,特意挑了一个细雨蒙蒙没人注意的时候,前去一试身手。
百鸟朝凤村位于幻音谷的正中,南面是镜湖,北面穿过一线峡便是回音壁和灵犀馆,西面是昭凰夫人居住的猗兰苑,旁边有一条小路迂回向下,直通西山灵泉山坳,云雾茶便长在小路不远处的绝壁上。
云蔚将随身携带的粗麻绳固定在一课大树上,试了试松紧,便退身往峡谷下缓缓滑落。阴雨天气虽然没什么人,石壁上却很是湿滑,落脚需要分外小心。下面正临着温泉,白雾弥漫,偶尔一阵风吹过,可以看得见两间小屋在雾气中隐隐绰绰,那是风师伯居所。
云雾茶并不难采,可惜十分稀少,下面温度较高长得稍微茂盛了些,云蔚贪多,顾不得身上已被雨水打湿,一路顺着绳索下落,渐渐靠近了温泉。正晃动着绳索去够稍远处肥美翠绿的一株,忽然听到小屋中传来隐约的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