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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渺渺与新入门的小师妹云蔚约战幻音大典的消息就像一颗投入镜湖的小石子,激起了千万圈的涟漪。云蔚悲哀地发觉,现在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都有蜂群一样嗡嗡的窃窃私语在议论着她是如何胆大包天,议论着她两个月后要如何灰溜溜地下山去。她不但下课的时候要从清商室门前一群围观弟子当中挤出来,而且还要时时刻刻躲避着虚玄的探问,真是半刻清净的时日也没有。
而最让她发愁的还不是这些。
笛曲明明已经练了不少,吹奏技法也掌握得七七八八了,却总感觉缺了些什么。乐声比之陌溪哥哥的少了几分温煦,比霏泠姐的削了几缕清旷,比青葭的减了一脉幽深,比水依依的欠了若干灿烂,比风渺渺的失了些许肃穆。
子夜时分,在一连吹了十几遍《彩云追月》后,她终于颓然放下了墨竹笛,坐倒在弦歌台边上,望着高天小月发呆。
问题出在哪里了呢?这半个多月来分明已经废寝忘食,可为什么进境如此缓慢?不要说比不上刚入门那些日子,就连从前和醉红楼的姑娘们胡搅蛮缠学乐器的时候也比现在进步的快。前天那曲《水乡船歌》听得秋岚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从那天后她躲着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倒是每天夜里偷跑出来躲清净,轻功和潜息心法都纯熟了许多,攀着枝条高来高去,即使从榕树树屋外面经过也引不起守卫弟子的注意。而且不得不承认这揽冥宫的心法果真有独到之处,睡前运功有助安眠不说,平日里登山也丝毫不感到疲累,练曲子的时候精神集中更胜其他弟子。
也许这些轻功内功日后下山还用得到吧,云蔚这么安慰着自己,借着夜明莲花微弱的光,端详着自己的墨竹笛。这时候她已经在笛尾系了一个白流苏的芍药花扣,将笛身用艾草混着丁香熏过,幽雅花香萦绕指尖,乌光莹润婉转,比之刚从灵犀馆拿来的样子好上不止千万。
想到灵犀馆不由便想到了风水二女,紧接着便勾连起初见她们时候的情景,那也是在这个弦歌台上,当时她们正合奏着一支曲子……
忽然间有什么记忆跳入脑海,云蔚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曲声和对话,清风将散发送到她眉角,遮蔽了视线,也没有顾得上拂一下。
“……美则美矣,全无灵魂?”她低低念叨着虚玄当日的评价,眉心蹙起,墨竹笛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手心。
正在细细体会话中之意,脚步声轻轻,从高台下响起。
“能领悟至此,难能可贵。”
“师伯?”云蔚吃惊站起,连忙上前搀扶迎接,“夜深露重,小心脚下。”
她专心奏乐,竟然不知风如晦是何时到来。白发风神的手臂在她掌心微微颤抖,脚步虚浮,面对那温和赞许的目光,云蔚忽然觉得有些当之有愧。
“师伯,这并不是我悟到的,是大师兄说给我听的。”
“玄儿他悟性极好,只可惜未肯下苦功。”白发风神缓步台中,面色一如冬月般苍白,墨色的瞳仁却有着洞彻人心的力量。
“不过,他说过的话那是他的,你能放在心上才会变成你的,所以无需妄自菲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多想想,多些准备,总是好的。”
原来师伯已经知道赌斗之事了。云蔚目光垂落在墨竹笛上,想起刚才吹的曲子不禁大感汗颜,上前两步,执弟子礼恭恭敬敬地一拜:“还请师伯指点。”
“指点却是谈不上。”风如晦缓缓摇头,拂袖在石台边坐下,空寂的容颜如冷月寒潭,虽说飘渺遥远,倒也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已三十年未动过箫笛,怕是帮不得你许多了。”
他眼中有些微的感喟,久久凝视着自己苍白如雪玉的指尖,似乎沉于旧事。子夜的镜湖渺茫幽冷,远远的只有些墨色的群山,在初冬的夜风中,就连细浪打过的声音也是空洞的。
稀薄的月光下,风如晦似冷雾凝成一般,侧影萧薄颤抖,却是那样的绝世容光。云蔚默默伫立着,在风师伯面前,再多的焦躁烦忧都会飘然远去,心中之余一缕淡淡的悲戚,哀而不伤。
一片乌云悄然遮蔽了缺月,弦歌台上暗了不少,在莲花夜明珠微弱的光芒中,风如晦忽然缓缓开口:“你这只笛子音色很好,不那么亮,却有几分箫声的沉、缓,和远。墨竹为笛本是上上之选,只叹世人多为表象所耽,难识美善。”
云蔚听到此处忽然心中一动:“师伯,您说乐器……它们是有魂灵的吗?”
“魂灵吗……”白发风神沉吟了一下,唇角溢出微弱的笑意,眼神变得虚茫,“魂灵之说终究虚妄,人死尚如灯灭,何况他物呢?”
他侧目望向云蔚,那双善睐明眸中约略显出的失望,恍惚中便像如三十年前那个问出同样问题的人一般,风如晦一时间心中绞痛,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
已经隔得那么远了啊,远得仿佛是前世记忆……若是人真的有魂灵,那她的魂魄一定夜夜徘徊在这里流连不去,为什么半分也感觉不到呢……
他缓慢而痛苦地合上双眼,深深吸上一口气,那个娇嗔薄怒的影子消失在夜雾深处,仿佛还能看到有泪滴从颊边滑落,却是再也触不到,接不住了。
“乐器虽然难有乐魂,乐师却是有乐心的。”
低低的话语从仿佛冻结的苍白唇畔滑落,白发风神眸光幽沉落在湖心,万千纷繁思绪都被压在湖底,只余静水微澜。
“你的曲子不是欠在乐技,而是欠在乐心。乐技可以练习而乐心务需修持。勤奋、或是天赋或许有些助益,但并不是最关紧的。”
“乐心?”云蔚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只听说过什么文人有诗心,能工巧匠有匠心,却不知道乐师还会有乐心,从来也没听涤尘或者“王老虎”提起过。不过依理推想,乐心大概也像诗心或者匠心一样,是一种灵感巧思吧。
“是说言由心生,那乐曲也应当由心而生,是这样吗?”
“嗯,说到一些。”风如晦目露赞许,“感人心者,莫发乎情。乐曲本是心曲,不应是炫技的手段,也并非牟利的工具。”
云蔚联想起昔年绮凤楼对街的那间名为“歌舞升平”的乐坊,不由苦笑道:“这样的人,在山下还真是为数不少。”
“是啊,人食五谷而生,七情六欲总是免不了的。有了一技之长,便总想拿曲子去换些银钱,博个满堂喝彩。现在还在坚持传奏古乐的,怕是也只有幻音谷了,只是不知道还能……”风如晦拢了拢衣襟,面露感喟神色,远远眺望着湖那端。负责守卫的树屋瞭望台上火光跳跃,在夜色中依稀可见,他的目光随之闪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再转过头来,那深邃眼眸中隐藏着淡淡的忧色,让云蔚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自从入门以来,她就发现谷中虽然一派平静祥和,实则是外松内紧。每天都安排人手在各处守夜,而且严令禁止弟子随便下山,在山谷外围设有机关,似乎总在防备着什么。问虚玄,他只是满不在乎地说从来如此不用大惊小怪,问秋岚,只说谷中规矩遵循便可,她也就没多在意了,可今天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啊。
“师伯……”正踟蹰着想要问问此事,风如晦便已接着前面的话继续下去。“但所谓乐心,也并不仅仅是做到乐由心生这一步而已。世传怀素从“夏云之奇峰”中习得草书笔意,高启在泉水之畔悟得大道,归中居士从自然声响中懂得天理人情,那些古往今来的出众人物,都因机缘而达到了与外物化成的境界,乐心也是如此。”
云蔚觉得甚有道理,只是怎么有道理却将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我听说昔年创派之初,风语祖师便是闻山间百鸟和鸣而艺成的。”
“不错,祖师她乃是领悟乐心的第一人。”风如晦颔首,停顿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来,“你可有觉得我这说法太过虚无缥缈,是坐而论道?”
“没有啊!”云蔚从沉思中跳出来,神色依然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不过我还要再想想,师伯你说的乐心,我以前从没想到过。”
“是该多想想,乐心,那是每个幻音乐师终其一生都需细细体悟的。”
时候不早,风如晦体质也较弱一些,所以二人说话间便打算回转。云蔚捧了夜明珠照路,将两片竹筏连在一起,波光幽幽,很快便到了瀑布水车前。
回到村子已过子时,四下里一片静谧,只有草丛微鸣。风如晦称早些休息不必远送,便独身一人踏上了村边小道。云蔚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站在路边目送着,两人刚拉开十余丈远,他竟又停下脚步。
“师伯?哪里不舒服吗?”云蔚心中一沉赶忙上前,却见白发风神缓缓摇了摇头,半侧过身子,夜色中的目光柔和而深邃,隐含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个人心性际遇各不相同,体悟上自然也是千差万别。你才刚刚入门,切勿急功近利,还是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