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克星?云蔚面色骤然惨白,震惊过后的第一反应是这说法也太过荒谬了,肯定是哪个对幻音谷不怀好意的人想出来的。可是刚一转念,想到方才那险些丢了性命的人正是自己,立即便惊出一身冷汗,把想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操纵帝王心智,这可真的不是说笑啊!当今皇帝虽然昏庸无道,却对自家权威看得比什么都重,几年前仪驾降临洛阳,提前十日便肃清道路,铺设十里锦缎,那时正是数九寒天,正街锣鼓喧天的时候,被驱赶得无处谋生的小贩正在背街小巷冻饿将死,为人君者高坐銮驾,自然是半眼也没瞧见。
这样的一个皇帝,这样一个在乱世中用重典压制百姓的朝廷,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可以触及天威的人存在的!更莫说什么操纵帝王心智!
更何况,这个消息一旦传扬出去,那些觊觎皇权的王公贵胄、野心勃勃的西域杀手、还有官逼民反的各地义军,甚至是四夷诸国、海外番邦都会纷至沓来,不惜一切代价掌握这种力量!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就已经不重要了,幻音谷会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绝对的……万劫不复!
她不禁抬头向夫人和师伯看去,只一眼,就从他们沉静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这个消息已经不是秘密!起码,对于九五至尊宝座上的那个人,不是!
“要真是这样,那大师兄,还有谷中其他弟子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云蔚越往深处想越觉得心惊,当今谷中多是些不会武功的乐师,根本不用什么大军,只要十几个好手就能够荡平这里。她用力合上双眼,想要将这些可怕的想法丢出体外,只感觉一颗心砰砰直跳,太阳穴有些爆裂地发疼。
昭凰缓缓起身,推开了临湖的小窗,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草木清香,她的声音随之飘荡而来,平稳而坚定。
“这件事你知道便是了,谷中机关无数,没人带路想要硬闯绝非易事,不必忧心,回去吧。”
然而出乎意料地,身后的女弟子没有动,她的目光轻轻闪动,慢慢上扬,最后凝注在风如晦苍白清俊的面容上,启唇轻轻问道:“风师伯,您也是只想告诉弟子这些吗?”
昭凰抚向窗棂的手顿时停顿在空中,她转回身来,眉心微皱望着静坐的两人,却见风如晦深吸一口气,苦笑着开口。
“你果然很聪明,知道这件秘辛只说了一半。”
“师伯谬赞了。”云蔚露出一丝苦笑,“我闯入此地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又不愿意作曲下亡魂,那就只能作摄魂乐师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发风神那澄澈悠远的眼眸猛然间颤抖了一下,他匆忙低头饮茶,遮住了骤然涌起的悲悯痛惜。
“摄魂之术确实存在,却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仅对帝王有效,而是——凡有心魂,便可摄魂。摄魂乐师拥有超出凡人之上的力量,是幻音谷的主人,但也必须承担起守护谷中弟子的责任,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可愿意?”
“我……”云蔚还没来得及回答,昭凰夫人便断然道:“不行!”
“师妹……”风如晦起身走到她身边,抬起手放在她肩上,“不要逞强了,以你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支持几年呢?摄魂之术,即便被世人看作是鬼魂的诅咒,终究也需要有人继承,需要有一个聪慧而有担当的孩子把这副担子扛下去。”
在他低缓的语声中,昭凰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挣扎着喃喃道:“可她才刚刚入门,连圣音大典也不曾参加过……”
“你心里也清楚,以这孩子的资质,假以时日必然是登‘地籁’而望‘天籁’。”
在他们交谈的时间里,云蔚迅速考虑了一下,眼神或明或暗变换了数次。
“夫人,师伯,你们别再争啦……我和祖师的琵琶真的很有缘呢,说不定冥冥之中注定我要学那摄魂之术啊?”她走到桌前轻抚着琵琶上的乌木轸子,目光暗淡下去,掠过一丝沉痛,“而且我也很想变得厉害,并没有什么为难的。”
“你不明白……”昭凰凄然摇头,犹豫着欲言又止,最终慢慢地侧肩推开风如晦的手,缓步来到云蔚身前,双手捧起血凤琵琶细细摩挲着。
“祖师的琵琶与你缘分匪浅,这我也看出来了。竹笛虽好,到底还是琵琶与你的气性更相合一些。”她将手中的琵琶缓缓推倒云蔚面前,素净的脸庞上浮现浓浓的倦意。
“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我会教你正统乐技,但是学习摄魂之事,再也休提!”
云蔚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会不过意来,手臂半抬半落不知如何是好。风如晦暗暗叹息一声,走上前来接过琵琶,抬起那双迟疑的手,稳稳放在臂弯之中。
琵琶侧面潦草的书写着两个红字,如刺破的鲜血,如眉心的朱砂,如飞天的火鸟,如带刺的蔷薇。
凤影。
“便如此吧,这样也不错……”
白发风神目露萧索,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小师妹,那鬓边的白发张扬在眉梢眼角,刺目惊心。十年灼如春华的时光,就掩藏在这渐长的白发之下了。
云蔚离开后,温泉小屋寂静下来,送午饭的弟子来了又去,将食盒放在门前台阶下,房间中的两人却宛如泥塑一般久久不动。
雨已经停了,天色却愈发阴沉,浓云堆积在山头、树梢,水汽沾染在衣服上,湿漉漉贴着肌肤。静默中,昭凰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我不能……那是他牵挂的女孩子啊,我不能把守护这里的责任推给她……不能……”她掩口转过头去,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话,双肩在晦暗的屋子里微微颤抖着,分外单薄。
“我知道,所以恶人就让我来做好了。”风如晦走上前去,轻轻拍着师妹的手臂,“我只是幻音弟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只为幻音考虑。云蔚这孩子天资卓绝,性情坚韧,是学习摄魂术的不二人选。刚才……”
“我知道,我知道那样是对幻音最好!”昭凰哽咽着截住她的话,蕴藏已久的情绪在如父亲般慈爱的大师兄面前终于决堤。“可是不行啊师兄,我不能禁锢她……不能禁锢她……”声音渐渐模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溢满了凄然无助,风如晦心中剧痛,将她轻轻环抱在怀中。
这么漫长的山中岁月,他们兄妹二人相扶着,竟也一步步走到了今日。他看着她从一个在山里蹦跳的小女孩慢慢长大,小小年纪便收徒、学习摄魂术,支撑起整个门派,每每想要帮忙却大多有心无力。总想着等她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就好了,可十年前那一次下山,她不负师尊遗命换回了血凤琵琶,却同时带回了那纠缠着神髓的沉重内伤,从此以后,每况愈下。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谷中无人可以为她分忧,直到云蔚带着乌木轸子到来。
他的小师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啊,可这话有谁会信呢?那过早苍老了的容颜早已将她封闭在猗兰苑的囚笼之中,朝朝暮暮。只要可以让她稍稍喘息,即便真的要用另一个女子的青春年华来换取,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这中间,毕竟还隔着一个人,那个揽冥宫的“魔道诡医”!
他轻轻抚摸着昭凰如锦缎般垂落的长发,目光闪烁如寒星,收紧了嘴角。
傻丫头啊,心仪之人所喜欢的人,换做旁人早就落井下石了,竟还是帮着她、护着她,处处替她着想。风如晦心里也明白,这错乱的姻缘怪不得云蔚,可不禁还是要替自己的小师妹深深不值。
“你后悔吗?”他轻声问。
怀中的女子僵了一下,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也许,你那日跟着他走了,会有另一番结局。”风如晦的目光在幽暗的房间里缓慢游走,柔和而哀伤。
良久的沉默,昭凰在他胸前缓缓抬头,“……不会。”
眉目通红泪痕宛在,然而只需低低的哭两声便可派遣心中的郁结,昭凰此时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用手帕轻轻拭着眼角,脱离了师兄的怀抱。
“他有他的执着,我有我的牵绊,与其强求一个人放弃,不如各自坚持自己的选择。”
她深深吸气吐气,平复着自己的声音,手指平稳地推开房门,倚在门边凝望着湖中蒸腾的白雾。
“到了今天,我并没有后悔,而只是感到庆幸。庆幸我当时没有头脑一热地抛下幻音的一切跟他走了,那才会是让我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回眸浅浅一笑,笑容苍白而静好,目光沉静如秋日的镜湖水,也许曾经泛起过遗憾的涟漪,而如今只有静水流深。
“我这一生早就和幻音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任谁都没有办法斩断这份牵绊,就算是他……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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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偷闲更新一章。论文大纲问题不少,还要再改,论文成绩对我来说关系重大,所以对不住大家,恢复更新的日子还要再等等。。。
我也会多琢磨下情节和写法,争取复更的时候能有所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