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的小师妹正坐在断崖边上,双腿垂落在悬崖外面,说话时头也不回,只留给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山顶狂风吹卷,她的头发张扬翻滚仿佛暴雨前的乌云,毫无疑问,下一阵风再大一些的话,一定会把她吹下山去!
而山下就是万丈峭壁,到处是锋利的岩石,摔下去的话……
虚玄一个激灵,倒抽了一口凉气,尽力保持自己的平衡,观察着云蔚的情绪,试探着向她挪过去。
“慢慢往后坐一点……把手给我……”
这个时候,她的情绪越平静就越不对劲!他向自己说着,一定要安抚助她,先把她拉过来再说!
看着虚玄小心翼翼蹭过来的样子,分明自己站都站不稳,还向着她伸出手来,云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做什么勇救师妹的大英雄啊?那也得有这个资本才行呢!她忽然狡黠一笑,爽爽快快将手递了过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轻轻一拉。
“啊——”惨叫声响起,身体向前急冲,虚玄表情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这小师妹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啊!可怜我风流倜傥、天资卓绝,竟要惨死无人知啊!
这是他听着耳边风声,心里的呐喊。
然而念头还没转完,就感觉什么东西挡在身前,身形一下子稳住了。
睁眼一看,不得了!左脚已经踏出了崖边,碎石簌簌而落,往下一看就觉得天旋地转。
“坐下吧。”云蔚一用力,虚玄不由自主便以同一个姿势坐到了她身边。
“好啦。”她顺手拍拍大师兄的肩膀,眉目含笑,“这样就稳当多了吧?”
“……你疯了啊?!”虚玄惊魂未定地咽了口唾沫,大喊。
“你不是要英雄救美喽?不冒点风险怎么救啊?”云蔚笑吟吟转动着墨竹笛,悠然望着远处。
“再说了,你看这儿风景多好,拉你过来不吃亏的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小姑奶奶!”
虚玄一颗心依旧咚咚猛跳,脸上不禁带了一丝愠色。
“我是来练曲子的。”云蔚扬了扬手中的竹笛给他看,“亏你还起了个道士的名字,难道没有看过《南华经》?里面说,‘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情不变’,师父也说过,要多多磨练心性,在危险的地方如果都能沉得下心,才能成为最顶尖的乐师!”
“我可没兴趣成为最顶尖的乐师!平平安安的,偶尔有些好吃的,就不错啦。”虚玄耸耸肩,对她的想法半点儿也不认同,“要是师弟师妹们能再多崇拜我一些,嘿嘿,那就更好啦!”
转眼间他就又沉浸到自己的“大师兄梦”里面去了,忘了害怕,咧嘴傻笑不止。云蔚无奈地摇摇头,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用担负,还真是不错。
“好了,我没工夫听你傻笑。既然来了,就陪我练练曲子吧。”
她清了清嗓子,横笛身前,见虚玄没动静,只好自己伸手从他腰间抽出洞箫,啪的一声拍到他手心。
“我想想……嗯!就吹那曲《潇湘水云》吧。”
“咦?”虚玄盯着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确实是他的小师妹啊!“你这些天不都是躲着我的,怎么肯和我一起吹曲子啦?”
“后天就是圣音大典了,我总要找个人帮我把把关啊,哪里不好还来得及改。你总不愿见到我到时候输得太惨吧?”
“那当然了。我巴不得你胜过那两个傲气的大小姐呢!”虚玄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可飞扬的眉眼中却闪过一丝焦虑。他心里也明白,云蔚作为刚入门几个月的小弟子,基本上没可能胜过从小修习乐技,而且天赋出众的风水二女。
“那就开始吧!请大师兄多多指教哦。”
云蔚将这神色的变化看在眼里,不过什么也没多说,半玩笑地向他作了揖,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乐音就从笛孔中流淌出来。
虚玄对管乐自然是行家里手,曲声入耳,他便面露惊喜之色,执箫按孔合了进去。
笛声流畅自然,清扬婉转,似远天外云水奔腾;箫声呜咽低回,绵长幽沉,如九嶷山时隐时见。两种乐器互彰所长,互补所短,渐渐地,潇湘之地的风流蕴藉与河山残破的黍离之悲融汇一处,一音三叠,一咏三叹。
曲子不长,很快尾音落下。虚玄目瞪口呆地盯着云蔚,那架势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你……天才,绝对是天才!师父收你做入室弟子,真是太明智了!”
他劈手夺过墨竹笛,翻来覆去地瞧着,直到确定没有被鬼神施加过什么法术,这才还给云蔚,顺势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这么说还过得去?能胜过她们两个吧?”云蔚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看着虚玄渐渐收敛了惊诧的表情,长眉一分分拧了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用愁眉苦脸的,我知道自己吹的不错啦,不过要想赢过她们,还是没什么可能。对吧?”她笑得一脸了然。本来就是有心给自己放松一下,也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太为自己担心。
“也不是全无可能。”虚玄被愚弄了这一遭,倒是没有生气也没笑,反而板起脸替她盘算起来。“如果曲目选的好的话,再加上一些运气的关系,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风渺渺的排箫是古乐,音色不如你的笛子,音域也没这么广,到时候她选的曲子情思上估计要略胜你一筹,但总有些曲高和寡,也未必神鸟就更喜欢她那种的。”
他把洞箫插回腰间,手指相互叩击着,继续道:“至于水依依,她虽然弹拨手法上花里胡哨的,却是小丫头没什么心思,一紧张一害怕,曲子的情致上肯定要大打折扣。不过你还是要多小心,她是弹琵琶的,神鸟原来的主人风语祖师也是弹琵琶的,难免会偏向她一些。”
“嗯……还有……还有……”他拍拍脑袋,想不出还要叮嘱些什么,回过目光,发现云蔚正偏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呃,怎么了?”他被看得有些尴尬。
云蔚慢慢收回目光,摆弄着笛子上的白流苏,声音有些异样。
“除了师父和师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对一件事这么上心呢!”她咬了咬樱唇,美眸中涌起一层暖意,“谢谢。”
“不、不用。”虚玄连连摆手,一下子竟然脸红起来。他心里本来还想吹嘘两句,什么大师兄帮小师妹是天经地义的之类,嘴上嗫嚅了许久,竟然什么都没说出口。
侧目看去,柔和的阳光在小师妹眼角腮边敷上一层金粉,晴岚打湿了颊边的散发,贴在珠贝般莹润的皮肤上,她的嘴角轻轻抿起,眼神清亮而坚定,如含露的牡丹。
在远方,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铺开万丈光芒。百鸟齐鸣的幽谷中,山风呼啸而过,一代代乐师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而许多事情都如坚冰下无声的暗流,在平静中等待着命运转折的一刻。
距离这破冰的一刻,只有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