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脚步声响起在林间的小道上,步伐说不上轻快,却十分平稳,一如她现在的心境。
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过了,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也做下了决定,接下来,只要一步一步去做就好。
在听师父讲完所有的事情后,她便下定决心,等到圣音大典一结束,就立即下山去找萧陌溪。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要努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陌溪哥哥与幻音谷有着这样深厚的渊源。叔夜祖师的传人,王道之剑的持有者,在这样的乱局中,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不禁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师父谈起那个前代的武林盟主,谈起他的抱负,依然满是赞扬的口气。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萧问曾经来到谷中求见我的师父。我远远地看见他走进天音殿,衣袍带起暖金色的阳光,那时就在想,这个人怎么会和谷中的师兄师姐如此不一样?后来渐渐明白了,那大概就是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天生的王者风范,一举一动都让人敬仰,让人由衷地追随。”
“可惜那个时候,师父正被……正被师兄师姐的事搅得心神大乱,无暇去顾及他的那些抱负、那些筹划,也没有提供什么支持。他便下山而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我主事以后,也曾经派人下山去打探,没有听到他起事的消息,只听说他做了武林盟主。那时候宰相一党倒台,朝局好了些,我便没有再联系他。”
可现在呢?又是两虎相斗啊!苦的只是那些最底层的所谓“贱民”而已!云蔚冷笑抬头,透过树梢,天上的浮云变幻不定,正如那些高高在上者的心意。
仁慈之力的王道之剑,而今是到了要挥动的时刻了吗?叔夜祖师的遗志、风语祖师的遗恨,陌溪哥哥似乎还不知道这些,但他绝不会坐视百姓受苦的。如果真到了必须改变的那一刻,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而且,不管这条路千难万难,她都必定会与他在一起!
她骤然停下脚步,抬手按住胸口,也抓紧了胸前的绑带。火凤琵琶贴在背上,随着呼吸竟然渐渐灼热起来。
“灵犀馆中的瑶琴,是祖师遗命留给吟风剑主的,你若是下山去寻他,就一并带去吧。”
“和他说,那件事情,他若是真的决定下来,我幻音谷必定全力支持,随时听候差遣。谷中还有些历年卖乐器得来的余钱,另外,昔年叔夜祖师在山阳旧宅里的遗物也都保存着,他随时可以来拿。”
说起这些的时候,昭凰的声音平和舒缓,仿佛在邀请旧友前来叙怀,而不是在倾尽全谷之力支持一场一往无回的起义!多年的预备仅仅露出了冰山一角,云蔚简直难以想象,多年来谷中是怎样避过朝廷的绞搜寻,一分分积攒下钱财准备着,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再把它们花到颠覆皇极的战场上!
“瑶琴与琵琶,本不是乐器中的绝配,而当与它们主人的名字联系起来时,便会成为不朽的传奇。”
这是在从万象窟出来后,师父最后说的一句话,她没有回答,却默默记在心里。
林中很静,一丝风也没有,不知名是鸟儿在头顶咕咕叫了两声,拍拍翅膀划过了天际。那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身罹奇毒,行将失明,也忘了自己武功平平,无权无势,一颗心仿佛已经飞到了山下,飞到了萧陌溪的身边。
这一次,不再会有遗憾!《广陵散》不再会成为绝响,而只会是瑶琴与琵琶的合奏!
“蛰伏数百年的凤凰啊,终于要飞升而出了!”
一声突如其来的叹息从斜后方响起,惊破了沉思。
猗兰苑的李婶提着草药篮子从林荫出走出,朝她慈爱地笑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似乎对发生过什么了如指掌。
这个伺候过两代幻音谷主事者的老妇人,皱纹遍布的脸上敛去了昔日风致。云蔚看见过她和虚玄玩笑,看见过她对师父无微不至的照顾,见识过她不输给山下名医的医术,而今日的她又不一样了。
她无疑是个普通的,慈爱的大婶,却有岁月沉淀后的安稳。她的沉静和别人不同,不像秋岚那样是性格中带来的,而是因为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对什么都不那么动容了。
“李婶儿,真的要变天了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云蔚脱口问出,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着怎样一个答案。
“山下是许久没去过了,我只知道,紫微星坠,三垣黯淡,这星象确实预示着一场改天换地的变动啊!”
李婶用衣袖遮挡着阳光,举目望向天空,分明是青天白日的,云蔚似乎也跟着看到了帝星的坠落,以及错乱的星辰轨迹。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婶早已去远了,回音壁那边,弟子们吃过了午饭,又拿起乐器开始了疯狂的练习。
无论如何,先准备了圣音大典吧,帮秋岚入了门,杀杀风渺渺和水依依的气焰,才能安心下山去啊!
她不再多想,背紧了琵琶,向着自己的屋子大步走去。
十天……八天……五天……三天……
圣音大典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谷内笼罩着紧张而又热烈的气氛。
秋岚与胖婶儿忙着整理典礼当日的礼服、配香,大有叔将谷中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李婶都被昭凰夫人调到后山梧林,去主持提前开始的朝拜仪式。
不参加进阶、也不去观礼的弟子们在这两天陆陆续续来到梧桐林外,进香磕头,一个个掩饰不住地好奇,争先恐后地向林中张望着。然而,不要说神鸟的真让,他们连一声清鸣都没有听到。
在这忙碌的日子里,有一个人却是和平常一样清闲,一大早拜过了神鸟,等到昭凰去回音壁看望大家的时候,就又不见踪影了。
这个人无疑就是谷中的“玄之又玄”大师兄。在风渺渺和水依依的嗤笑中,当其他师弟师妹无奈摇头的时候,他早已踏上了去往山顶断崖的路。
这些天一直见不到小师妹的身影,他有些担心。刚才听人说她往这边来了,也急急追了过来。
草木茂盛,山路越来越陡,他越爬越是心惊。这小师妹平白无故上这么高做什么?上次到悬崖上去采茶已经够让人后怕的了,圣音大典之前,还不能安生两天吗?
“小师妹——!小——师——妹——!”他扯开了嗓子,向着山顶大喊。
四下里回声不断,他竖起耳朵细听,却没有人答应。只好继续向上,拉着藤蔓脚下猛一用力,终于登上了山顶。
结果,刚站稳脚跟,马上听到了回答。
“喊那么大声干嘛?我还能丢了不成?”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但是他没有欣喜地冲过去,反而长大了嘴,手指哆嗦着指向前方。
“你、你你……别冲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