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城,中衢大街,雪月轩。
八仙桌上,丰盛的菜肴满满摆了一桌,围坐在桌边的却一筷也没有动。
“怎么会这样……”慕霏泠低头揉弄着衣带,一层层缠绕在指尖,又一层层褪去。身旁的两个男子也是无话,雅阁之内静得只能听到谢逸肚子的“咕咕”叫声。
“都别多想了。”萧陌溪轻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一碟乳扇推到谢逸面前,“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谢逸摇摇头将食物又推到一旁,顺势趴到了桌上,将脸埋在两臂当中。
“其实你不必太过伤怀,这样的结局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萧陌溪将瓷杯握在手中,凝视着杯中旋转的茶叶,“至少在他最后的时光里,是你们在他身旁,还有美酒可以痛饮,而不是被揽冥宫的杀手肆意践踏尊严。你若是仍然觉得有愧,便珍惜他用性命创造的生的机会,好好活下去。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阻止谢家家主搅乱武林,称霸一方的野心。”
“你们愿意相信我?”谢逸猛然间抬起头来,“你们难道不怕我骗了君衡堂兄再骗你们?这几天在寻找云蔚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又被套进了五伯,不、是谢岷的什么阴谋中!”
“自然相信。”萧牧微微一笑,“贤弟更要自己相信自己才是。”
“我明白了,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振作。”被信任的感觉真好,尤其是被朋友无条件的信任。谢逸心中一阵温暖,满面风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消失多日的笑容。他忽然想起只顾说自己这边的情况,从没关心过他们的经历,赶忙问道:“对了,你们后来怎么样了?怎么会也到了这里?”
“比起来我们倒没有遇到什么。我们看着无痕毒发毙命在林子里,把他草草埋了就赶回去,却发现你们都不在,湖边和水里全是打斗的痕迹,有好多血,山洞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我们担心的很,从黑蝠林到后山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却一点踪迹都没有。第二天,陌溪说不能再等下去,要到附近城镇去调用凌波阁的人手一起找寻你们,我们这才来了太和城。唉……要是早知道事情会这样,无论如何我们不会离开。”慕霏泠微带哽咽地叙述了他们两人这几日的遭遇,烟水氤氲的眸子里闪着忧伤的泪光。然而,命运之神早已定下了今世的因果,每个人都是被无形的手操纵者的牵线木偶,又有谁能预见未来呢?“”
“那就好。”谢逸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谢岷知道你们与云蔚有关系,他一定也会对付你们的,你们一定要——”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咄、咄咄咄、咄咄。”声音清浅而有节奏,似乎在传达着某种信息。
“怎么回事?”谢逸一惊,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难道是揽冥宫找上门来了?或是谢岷?”
“不是呢,是自己人。”慕霏泠被他咋咋呼呼的样子逗的一笑。她仔细确认敲门声无误后,这才起身开了门,转过头向萧牧道:“是滇黔分舵的曹舵主到了。”
话音刚落,一位肩上挑着扁担,身穿粗布短褂的人跟在慕霏泠身后走了进来,此人在门外还是一副市井小贩的精乖神色,入了门神色立即沉稳下来,眼神中也隐隐显现着睿智精干的神采,一看便知道绝非常人。
来人年纪已经不轻,此刻却谦恭地向萧牧单膝下跪,行礼道:“滇黔分舵舵主曹哲见过萧护法。”
“不必多礼。”在曹哲膝盖还未着地之前,萧牧便起身扶住了他,“曹舵主请坐吧。”
“护、护法?”谢逸大吃一惊,旋即明白过来,拍着后脑勺道:“难怪了,如陌溪兄这般人物,怎么会是普通凌波阁弟子啊?咦?慕姑娘你姓慕,好像凌波阁主也姓慕,那……”
“正是家父。”慕霏泠掩口轻笑,“本以为我二人通报门庭之时君璧公子已经猜到。”
“原来你们来历这么大啊!我真是笨得可以。”谢逸惭愧地笑笑,看见一旁的曹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道:“那、那我回避一下,你们慢聊。”他多少也知道些江湖上的规矩,当下便要起身离席。
“不用了。”萧陌溪抬手按在他肩头,“近来江湖多有纷争,本来我只道是揽冥宫意图不轨,现在看来只怕与谢家也难脱关系,贤弟一同听曹舵主讲讲情况吧。”
“是。”曹哲连忙答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萧牧,“这是阁主飞鸽传书而来,托属下转交护法的信,属下见事态紧急,这才擅自做主在苗疆各处城镇做了记号,只盼护法能够看到。”
萧牧接过书信展开,神色渐渐凝重,却又颇为踟蹰。“……阁主命我立即赶回姑苏。”他将书信交到霏泠手中,转而向曹哲问道:“还请曹舵主将这几个月武林中的情况细细说与我听。”
“自从护法与小姐离开姑苏以后,揽冥宫想来是觉得与咱们中原武林已经撕破脸子,于是抢先下手,派出多批杀手在各个门派不断侵扰,尤其喜欢攻击小门小派落单的弟子。他们人数虽不算多,却胜在来去无踪,阁主虽然也派了人手到各门派协助防护,却没太大的效果。算到而今,已经有六七个小门派被一夕灭门,连咱们阁中派出去的弟子都有数十人的伤亡了!护法,现在大家是人人自危啊!这要是阁主身体一直不好的消息传了出去,那可要有大麻烦啦!还请护法速速回姑苏主持大局啊!”曹哲一副心急却满怀希望的样子,俨然已经将萧牧当作了未来的阁主。
“难怪这几日苗疆竟然也到处是揽冥宫的爪牙。”萧牧略微沉吟,原本便预料到苍彦暗杀失败,揽冥宫必然要有所行动,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迅速。他向曹哲点点头:“放心,我们明日便启程。”
“那云蔚怎么办呢?谢岷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她的!”谢逸一听说他们要回去,立即便急了。
“云蔚……?”曹哲低声重复着。
“曹舵主可是听到什么消息?”萧牧心中一喜,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曹哲身上。
“这……禀护法,前日有一位姑娘找到分舵,托咱们将一个信封带给您,那姑娘好像是自称叫做‘云蔚’。”曹哲说着从扁担上的竹筐里取出一个信封,“现在江湖上不太平,属下不知道那姑娘来历,也不敢贸然将东西拿出来,您看……”
“无妨,给我吧。”萧牧接过信封,打开。
一只冰蓝色的手镯从泛黄的信封中悄然滑出,凉意丝丝缕缕沁入肌肤,正是他离开洛阳的那年送给她的。十年一梦,他们早已不复当年铜驼陌中的无忧无虑,这镯子内的乳白色絮花却依然如天边流云般纯净清澈,一如往昔。
原来转眼间便已经过去十年了,这镯子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中,带着她腕间的温度。浅浅的一环,锁住了两个人的过往,两个人的年华。
蓝花冰的翡翠镯子,雪云蒸蔚……还记得小时候和她说过,自己最喜欢看晴碧天空中雪云蒸蔚,原来她给自己重起的名字竟是由此而来,竟是由自己昔年不经意的一句话而来!
原来她的心意早已如此明了,多年来都从未改变,原来是我负了她!
是我负了她啊!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脑中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回旋,拢在袖中的手指不住颤抖着,几乎便要拿不住这小小一只玉镯。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错乱的姻缘已经结下,再也难解得开了,我该怎么办才能不伤害到她们任何一人?
“陌溪兄?”谢逸见萧牧良久凝视着手中的镯子,一句话不说,他急于要知道云蔚的下落,当下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她没有留信说去哪儿了吗?”
“啊……”接连碰了好几下,萧牧这才回过神来,将手镯收好,再去看那一封信。
“暂作别离,勿寻勿念。”信封中另有一张菱花小笺,八个蝇头小楷安静地躺着,诉说着主人的心绪。
原来她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不知为何,萧牧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与寂寥。难道是竟然不习惯了她不在的日子吗?他自嘲地笑笑,将脑海中的这个奇怪的念头赶走。其实这样也好,重逢以来经历了这一连串的是是非非,尤其是无殇的身故,她是需要好好静一静,而我也该想一想,想一想……
“什么嘛!这不是等于什么也没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啊!”谢逸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气恼地坐回桌边。
“至少我们知道云蔚妹妹是平安的。君璧公子不必担心,妹妹聪慧机敏,不会有事的。”慕霏泠听到谢逸的肚子还在咕咕直叫,令曹哲一阵侧目,顺手递了一盘点心给他。
在青衣女子温婉的眼波下,谢逸也觉得不好驳了她的面子,连忙拣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咕哝道,“多谢霏泠姑娘……可是我怎么能放心啊,谢岷一定不会放弃针谱的,她怎么是对手嘛!”
“那也未必如贤弟所言。”萧牧捏着信沉吟着,慢慢露出了释然的笑意,“本来小嫣的处境是十分危险,但是既然时局如此,她倒反而是安全了许多。”
“啊?怎么会?!”
(这一章稍作修改,不影响整体情节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