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说这位公子,你怎么会质疑萧护法的判断?”曹哲对萧陌溪从来敬若神明,见谢逸一副不信的样子,忍不住出生辩驳,“护法当年……”
“曹舵主,那些往事不提也罢。”萧牧一笑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回到桌边,用竹筷沾了茶水,在桌上勾勒出九州图案。
“你们看,而今天下变乱初起,冀州三年大旱,饿死百姓无数;黄河水患千里,万家流离失所;北方更有异族虎视眈眈。揽冥宫选择在此时生事,其志绝不只在称霸武林,只怕更有窥窃天下之意。如果谢家家主图谋已久,就定然不会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会联合揽冥宫共谋大事!”
“对,是这样!”谢逸连连点头。
“贤弟试想,揽冥宫武学蕴藏何等丰富,谢家家主如果以家中绝世医术或对江湖上各门派秘辛的了解为交换的话,即便不能得到最上乘的武功,也足以换得几门绝技傲视江湖了。以他对那针谱中武学的独占之心,必定不会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小嫣的存在,更不会轻易将这寻找针谱之事委托他人。等到他一旦与揽冥宫同行同止,又怎会由得他独自一人前去寻找小嫣呢?”
“哎呀,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谢逸一拍手,恍然大悟,欢喜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几人在桌边交谈,恭敬侍立在一旁的曹哲早已大惊失色,见众人不再说话,这才低声询问道:“护法?您说的……谢家家主要图谋不轨,难道是……鹿鸣谢家?!”
“恐怕确实如此。”萧牧见谢逸痛心疾首的神色,心中也是略有感喟。家门不幸,无论发生在什么人家中,都是一件难以启齿却又无可回避的事。他向曹哲引荐道:“这位谢君璧公子正是谢家子弟。”
“哦……谢公子,幸会!”曹哲见谢逸一副少年书生打扮,举止随便,全然没有谢家子弟矜持的风范,然而既然护法如此说了,自然不会有差,他连忙抱拳行礼。
“不敢!不敢!”谢逸连连摆手,也回了一礼。
众人正要细谈,窗外忽然一阵响动,一只乳白色的鸽子停在窗台之上,“咕咕”地叫着。
“是石城郡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早有人去找城中那些揽冥宫爪牙,后来那些揽冥宫的人竟然与那人一起撤出了城中!”曹哲取下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将纸条不可思议地浏览一遍,呈给萧牧。
“难道他真的去找揽冥宫的人了?”谢逸问道。
“这上面说那人气度不凡,年岁约莫五十有余,身量……”
“身量颀长、面目威严?正是他!”谢逸哐地一声一拳几在桌面上,“陌溪兄竟然真的被你猜对了,他竟然真的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这么快!”
“既然谢家家主与揽冥宫联合,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怕父亲他……”慕霏泠忧心老父,恨不得立马回到父亲身边。
“别急,待我休书一封先送回阁中,让阁主有所防备,我们快马加鞭赶回便是。”萧牧拿起一旁早已令店小二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迅速写了一封书信,封好交给曹哲。“还请曹舵主速降此信送回阁中。至于谢家家主一事,在阁主命令还未到达之前先以我名义通知所有舵主,让他们对谢岷小心防备,但是不可过多声张,以免事情有变。”
“护法放心吧,属下这就着人准备干粮马匹。”曹哲答应着,将书信仔细放入怀中。
“这位大哥你等等。”在他将要出门的时候,谢逸叫住了他,略微犹豫,还是转身向萧陌溪道:“陌溪兄,我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他素来喜欢热闹,这时突然提出独行,陌溪霏泠都感到有些意外。“君璧公子可是另有去处?”慕霏泠问道。
“也没有。”谢逸的神色有些落寞,他转过身去走到窗前,把玩着桌上的镇纸,“陌溪兄,霏泠姑娘,你们是凌波阁中的大人物,现在天下这么乱,回去后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吧!至于我……一路上一直受你们的照顾,虽然我这人从不与人见外,虽然说我早就把你们当做共患难的至交好友,可是……那个……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云蔚她……她说我在事情到了眼前的时候总想着逃避,而不想办法解决,或许她说的有道理,我也该学着独自去面对一些事情了。”
“哎……你们用不着担心我的。”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愉快些,“我虽然医术不怎么样,但是治个风寒脑热还是会的。嗯……你们听说过谢家的‘传道者’吧?其实家父便是这一代的传道者,等到我这一次历练结束,我就会继任他的位置。”
“原来如此。”萧牧心中这才了然。数百年前,江湖上便盛传鹿鸣谢家真正的医道精髓在一本怪书——《五味咀甘录》之中,这本书也曾经是武林中人抢夺的对象,引起过不小的一阵腥风血雨,然而因为无人能解,渐渐地人们便将它看做谢家先祖给后人开的一个玩笑,不再留意。而由于继承《五味咀甘录》者无法再接触最高深的谢家医术,百年后谢家终究也是渐渐改了祖制,由原来天资最高的弟子继承改为天资最低者。自那以后,继承之人几乎代代是一事无成,在家中受尽奚落,癫狂失智者有之,作乱犯上者有之,更多人则是郁郁而终,只因为谁都无法从那烙印般的压抑与痛苦中解脱。
君璧也要面临这样的命运吗?受尽白眼,郁郁终生?他心中一阵惋惜,抬眼看去,却见谢逸此刻的神色竟然非同寻常的平静,没有愤懑不平,也没有叹息绝望,这神色好似在谈及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了,一路走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自信与快乐的,也好……其实这样很好,个人家事只有个人去解,他能自己看开便是最好了!
“哈哈,你们一定很吃惊吧?我这样子一点也不像一生已经被断送了的样子是吧?”谢逸见两人一副痛心叹息又欲言又止的神色,乐不可支,那模样好似一个顽皮的孩子开的玩笑竟然赚得了满座的同情一般。“我爹跟我说过,我们父子是命里注定好是要做‘传道者’的,苦也一天乐也一天,那还不如苦中作乐呢!”
“……令尊真是豁达。”慕霏泠赞叹道。
“是啊,我娘去世的早,从小到大要是没有我爹的教导,那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定就是一个满面愁苦的谢君璧!”谢逸调皮地向他们眨了眨眼睛,渐渐收敛了笑容,“其实以前我一直执着于家里有关传道者的种种传说,觉得冥冥中是祖先选定了自己来承担大道,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在我没有把《五味咀甘录》中隐藏的医术发掘出来之前,我就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本钱。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漫无目的地游山玩水,而是正正经经地去行医游历,去灾患最严重的地方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但愿以后谢岷的恶性大白于天下的那天,还有几个人可以念着谢家也有人做过善事,可以留几分口德……”
“会的。至少陌溪和我是相信的。”慕霏泠望了萧牧一眼,心中有莫名的凄凉。
萧牧向她宽慰地一笑,那笑容仿佛在说着:每个人都有必须要走的路,都必须要有所经历,有所成长。他举起桌上的茶杯:“君璧,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不再多劝,我们以茶代酒,便在这里为你送行了。”
“好。江湖多风霜,陌溪兄、霏泠姑娘,你们也多保重。”谢逸也端起茶杯。
“一路珍重,江湖再见!”三只瓷杯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悠悠回荡。
聚散匆匆,相逢要靠千次回眸万次擦肩,这离别的声音却是这般的清脆易逝啊,又经得起几番人世消磨呢……
———————————————————灵音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