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了半日,紧闭的房门被打开,楚妈妈从里面走出来,冲楚玥笑道:“大公子放心,老夫人眼下已经无碍了,只是需要好生休息,请大公子和各位主子明儿再来请安。”言下之意,老夫人此时不想见人。
楚玥听了,只点点头,道:“劳楚姑姑费心。”说罢,便转身离去。三姨娘等人见状,亦知趣离开。倒是楚凌临走前,多瞧了楚玥一眼,但也只是一眼,便意味不明的勾唇一笑,不再留恋。
晚晴望了望安静的房间,思量片刻,便随楚玥而去。隐隐的,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老夫人此时的平静,让她谲然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错觉。
楚玥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楚妈妈才恍然回神收回目光,心情复杂难言。刚刚她听到了什么,楚姑姑?已经有多少年,她没有亲耳听楚玥这般唤她了。激动之余,方想起屋里老夫人还等着,便连忙敛了心神,关上门进了去。
屋子里没有一个服侍的下人,老夫人身着一条锦被,躺在塌上,面色苍白,微微喘息,样子十分疲惫。见楚妈妈进来,挣扎着起身:“都走了?”
“都走了。”楚妈妈忙上前一步,将老夫人小心扶起来,“您慢点。”本想提起方才楚玥之事,转眼见老夫人脸色凝重,知她有事要吩咐,便压了下来,“要不再缓一缓,您的身体……”
老夫人打断她,再不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当年也只怪自己一时心软,才种下今日恶果,一切因果是非,今夕必然亲手斩断,“让楚意进来,再把那孽障一并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事到如今,他还有何话可说……”
说完,便重重咳嗽起来,楚妈妈安抚了她,便轻叹一声,起身出去。
半个时辰后,楚明楠重重跪在地上,挣扎着扭头去看胆敢绑了他的人,只一眼,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你……”,话未毕,忽然仰天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他身边即便有几十高手护卫,这人仍如入无人之境,将他轻易掳来,连他悉心教导的辰儿也不是对手,反被他打伤。原来如此。
见到那人,楚意亦是明显一怔,望了望老夫人,顿时了然。
“老夫人将儿子绑来,不知有何要事?”楚明楠欲要起身,无奈被人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遂不再挣扎,扬起的脸上,不见了平日的温顺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
“哼,”老夫人冷笑,“你可认得这几个人?”
原来楚明楠身旁,早已跪了三个人。他一一看过去,那三人分别是失踪多日的康儿,因病闭门不出的柳静娴和楚家的上宾冷大夫。康儿蓬发烂衫,目光呆呆愣愣,口中喃喃自语;柳静娴则面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而昔日的冷大夫,此时被人打断了手脚,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地上,则散乱的堆放着一盒盒香料……
他的目光在康儿和柳静娴身上一掠而过,停在冷大夫身上,怒道:“你可知他是谁的人?”
老夫人阴恻道:“不成气候的小子,成不了大事。”老爷眼光向来独到准狠,他在世时曾说过,宁王为人阴险,不得人心,虽有贵妃撑腰得逞一时,但若论天下重器,断与之无缘。如今竟然做下这等有损阴德之事,果然没有上位者的气量。她虽年迈,但还不糊涂。
“我能容你已是极限,你居然恩将仇报,加害玥儿。”一想起这么多年来,玥儿在她的庇护下受奸人毒害,老夫人只觉气血翻涌,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而她,竟然糊里糊涂的纵容这许多年。
楚明楠狠绝道:“比起老夫人加诸在我身上的,尚不及万分之一。”他的亲生母亲,他挚爱的女人,他的亲生儿子不能膝下承欢,他悲苦的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你……”
看着楚明楠恨不能杀人的眼神,久远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老夫人又一口鲜血涌出,竭力维持的强劲威势顿时溃散。楚妈妈慌忙拿了手帕去拭,老夫人喘了一喘,便就势躺下,不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夫人似睡着了一般,屋子里诡异的安静,令所有人不禁发起慌来。楚明楠原以为老夫人将他抓来,等待他的会是无穷无尽的折磨,此时见老夫人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没了主意。
日落西山,寂静压抑的院落渐渐被暮色所笼罩。
楚玥站在院子里,望着星辉渐起的天空,一动不动,似在等待着什么。
晚晴倚在廊上,遥遥望着竹荫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再上前。
漫天月色,似水冰凉。
楚明楠狐疑的目光转到身旁的香料上,视线一凝,蓦地抬头,眼里充满了愕然和不可置信。
与此同时,桃林一隅,渐渐的升起火光,那火起先只是一小簇,转眼间已是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只是,府中院落着火,府中下人并不像上次般,惊慌失措的救火,他们都好像消失了一般,或者躲在夜色里的某个地方,冷漠着看着这场火愈烧愈大,愈烧愈烈,直到把整个镜辉院吞噬。
楚辰脸色狰狞,数次想要挣脱开来,俱被周青死死看住,动弹不得。而身在福梧堂的楚明楠,几乎眼眶欲裂,因被制住,气血上涌,连连呕了几口血,方才抬头,怒极反笑:“好好,你够狠……”
老夫人睁开眼,冷冷的看着他。
镜辉院,以镜为名,本想让他时时诫告自己,不料这个白眼狼竟无一丝感激之心,不仅心怀怨恨,试图暗害玥儿,竟然将当年她明令不准进楚家门的女人藏在府中,便是死了也不让她消停,跟那个眉眼酷似楚明楠的女子如出一辙。
胆敢逆她的意,挑战她的权威,她决不轻易放过。
“她本可以入土为安,如今却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不太明亮的火光下,老夫人如化身地狱的阎罗,沉沉开口,“都是因为你一已之私……”
楚明楠脸色如狂:“你对她做了什么?”
老夫人神色不变,手轻轻一扬,一根精致的金簪落在地上,“跟你娘当年一样的下场。”
楚明楠望着那金簪半晌,脑子里反反复复盘桓着一句话,跟他娘当年一样的下场,一样的下场,不得好死。他是庶出,从来没有见过亲生母亲的模样,只是隐隐约约听下人讲,她是父亲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子,美丽聪明,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他早早的便去了。一开始他不懂,后来慢慢得知,不是她命薄,而是有人容不得她活。
父亲在世时,他尙得到些许庇佑垂怜,可惜父亲也去了,陪伴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冷眼与讥讽。直到名为他母亲的女人所钟爱的儿子也去了,那女人不得不倚重他,可仍对他千般防备,甚至他带回来的女子,也不容进门。只因为有人说,他所挚爱的女子,有三分酷似其母。
“哈哈哈……”
突然一阵仰天大笑,楚明楠望着老夫人,双眼欲喷出火来,又是同情又是怜悯,“你达到目的又如何,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父亲恨你,你亲生的儿子恨你,这么些年来,你应该感谢我,若是玥儿神志清明,他一样恨你,哈哈哈,倘若有一天他知道,他父亲母亲的死皆是赖你所赐,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看你一眼,哈哈……”
楚明楠神色凄楚,说得痛快淋漓,全然不顾老夫人越来越苍白的脸。老夫人颤抖的指着他:“拉出去,拉出去。”周正面无表情,仍旧照来时般,一声不吭,提了楚明楠便走,仿佛一个不会说话的影子。
老夫人足足喘息了一刻,方才平静下来,她好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般,倚着楚妈妈,休息了半晌,对早已失了血色的柳静娴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柳静娴目光涣散,嘴唇张了张,什么也没有发出来。老夫人挥一挥手,楚意会意,将康儿和柳静娴俱带了下去。
人都走光了,楚妈妈放松下来,这才惊觉,老夫人已经虚弱至极,身上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心里一慌,扶老夫人躺下,便要起身去叫大夫。刚一转身,便被拉住,楚妈妈回头,便听老夫人气若游丝,道:“玥儿……和那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