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半年，她对老夫人虽说谈不上有多亲近，但对老夫人后来诸多怀疑和打压，也并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她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
但老夫人临终前对她所表示的信任，让她不解的同时，仍涌起一点点名为感动的东西。
不解的是对她态度的转变，感动的是她对楚玥的一片殷殷护犊之情。
也多亏了老夫人临终前的一番整饬，楚府现在能如此平静。
晚晴默默跪在灵堂前，把一把纸钱放进火里。
楚府上下一片素白，身着丧服的家丁丫鬟有条不紊的来来去去忙碌着。虽然去了老夫人，但楚府依然是楚府，用不着她出面，自然有人将一切安排妥当。
身旁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楚敏一身孝服，哭得像两个桃子似的眼睛又红又肿，哽咽道：“大嫂嫂？”
“恩？”她回头。
楚敏抽抽答答：“你说，大哥哥真的好了吗？”那天晚上，她冲进去时，真真切切看到了跪着的大哥哥眼里的泪光。
晚晴怔一怔，“也许吧。”
楚敏哭得更厉害了，“敏儿现在好伤心又好高兴。大哥哥终于好了，可是祖母又去了。大嫂嫂你说，祖母是不是知道了大哥哥好了才走的？”
片刻后，晚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恩。”知道这一点，她心里会好过一点吧。
望着哭泣成一团的楚敏，她摇摇头。纵然有一丝伤感，她眼里却没有泪。哭不出来，索性便不哭。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便看到对面的程玉蝶，她面容沉静，同她一样，虽然悲戚，却没有泪水。
三天后，老夫人下葬。
管家将府里下人放出去大半，原先在老夫人的福梧堂，二姨娘的玉兰院，二爷的镜辉院伺候的，统统还了卖身契给了盘缠打发出府。短短半天功夫，仆婢们便遣散了八九成。管家来福恭身站在厅上，一一回禀：
“老奴造次，夫人身边的小喜姑娘和安儿姑娘家中有事，就做主让二位姑娘回家去了，又怕夫人身边不够人使唤，挑了两个手脚伶俐的过来，请夫人示下，若是不满意，老奴回头再挑好的过来。”
见晚晴不语，管家回头挥挥手：“花衡、花沚还不快来拜见夫人。”
花衡、花沚一听，立时上前跪下，齐道：
“花衡拜见夫人。”
“花沚拜见夫人。”
晚晴见她二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生得明眸皓齿，举止脱俗，眉宇间隐隐一股飒爽英气，行动间更是衣带生风，干脆利落，不由笑道：“起来吧。”
管家见她轻易便答应下来，亦松了一口气，笑道：“夫人放心，夫人日常起居，仍由紫苏、五儿和小碗三位姑娘打理，花衡花沚顶了小喜和安儿的缺，但比二人年长几岁，用来更顺手些。”
晚晴点头，道：“有劳福叔费心。”
待管家退去后，她便命紫苏为两人安排住处。望着花衡花沚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她的笑容慢慢转凉。
是夜，楚玥踏进门来。满屋寂静，一窗月光幽幽照地。女子面容隐在黑暗中，遥远而模糊。几日不见的人突然归来，她轻轻一笑：“玥儿？”
黑暗中，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恩。”
那声音微凉，带着淡淡的沙哑，异常动听。朦胧月影下，一双清亮的眸子仿若天边遥挂的第一颗寒星，璀璨生辉。
“晚晴，”楚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出声道：“点上灯。”
东次间安静了片刻。
少时，静谧的黑暗里划起一道亮光，紧接着，两侧烛台都燃起了茜红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晚晴端坐在桌边，静静望过来。
“真的怕黑啊。”她忽而一笑。
楚玥走进房间，没有说话。
他在她对面停下来，一身白衣素服，俊逸的面容十分平静，眉目间显出几分憔悴的神色，往日熟悉的清澈眼眸此时如窗外的夜空般，深邃、陌生。
烛火摇曳，两人静静对望片刻。
“玥儿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她打破尴尬。
楚玥望着她，眼神平静：“你早就应该发觉。”
你早就应该发觉，他缓缓说道。
不是解释，不是指责，而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晚晴望了他半晌，忽然转开了目光。
是啊，她早就应该发觉，假如她用心一点。
他曾不止一次给过她暗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三天回门，他举止礼数的天衣无缝，无可指摘？是上官天宇院落前，弯腰拣起他故意遗落的那枚香囊的月夜？是他特意抱来的猫，打翻她差一点喝下去的砒霜那一刻？是她被关在柴房三天，回去后望见他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疼惜？还是他手把手教她练字，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聪颖狡黠……
往事一幕幕盘旋飞转，都是她转开目光的片断。
他一次次的煞费苦心，她一次次的视而不见。
一切揭晓时，她又有什么理由指责他？
沉默少顷，晚晴站起来，将桌上的东西推到他面前：“这是昨日楚妈妈交给我的，说是楚家的一应房产地契银票，钱财银两都放在原处没有挪动，”她边说，边一一打开，最后将手里的东西放上去，“这个，也还给你。”
镂空嵌宝梨木盒上，赫然一块凤形羊脂玉佩，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楚玥瞟了一眼，淡淡道：“祖母既然给了你，你就收着吧。”
晚晴愕然，难道她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
“祖母安排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不知道你已经好了，等她发觉的时候，想改变主意也来不及了，我是说，祖母原来不想把这些东西交到我手上的，当时只是事态紧急被逼无奈，现在你既然能够独挡一面，祖母肯定也乐意由你亲自掌管……”
如果当时老夫人早点察觉，她一定会将楚家亲自交到楚玥手上。尤其是最后的托付，也不会发生。那么顺理成章，她发的誓，可不可以不作数？
楚玥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反悔？”
晚晴点点头，“老夫人临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你不知人情世故的前提下布下的，可现在，你好生生的站在这里，那么之前的所有，都可以不算数。”
楚玥默默望了她片刻，道：“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不同意？
晚晴霍地站起来，道：“楚玥，我们虽然相处半年，可实际情况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就好像我们彼此的称呼，你是玥儿，我是晚晴，我们谁也不是谁的谁，既然这样，那不如让一切退回原点，你依然做你的楚玥，我仍然是我的上官晚晴，不好么？”
楚玥疑惑的目光望过来，晚晴平静道：“我想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