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姹紫嫣红,花开正艳,空气里弥漫着阵阵馨香,伴着迎面而来的微风,一时淡,一时浓。牡丹花丛上,几只蝴蝶翩跹萦绕,流连嬉戏,一会儿的功夫,就飞到了邻近的杜鹃花上。纷飞的柳絮,像片片雪花,轻扬复落,不时的飘在衣襟上。
望着远处宁静蔚蓝的天空,压抑的心情顿时得以放松,上官晚晴重重舒了口气,贪婪的呼吸着自由新鲜的空气。虽然她已经谨慎小心,但早上的一切仍令她心有余悸。楚老夫人的外慈内严,二夫人和三夫人的明争暗斗,尤其是楚玥的那一番让她始料未及的话,都让她觉出处境的艰难。
抬眼向北望去,屋瓦连绵峥嵘轩峻,蓊蔚泅润。偌大的楚府,竟没有一个主事之人。楚老夫人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从早上楚明楠与楚老夫人客气有度的关系来看,他虽受重用,却不受楚老夫人的信任,所以他在楚府的地位还有待商榷。楚玥弱智,不能理事,而楚凌,显然不受楚老夫人的喜爱,至于楚辰……
云倩柔千方百计将她嫁给楚玥,其目的是为了这个吗?可是,以楚老夫人的精明睿智,难道会看不透她的用心,纵容她这样做?程媛君处处针对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云倩柔的人?
心事纷乱如麻,如满天飞舞的柳絮,又如汹涌而来的巨浪,一波接连一波的侵蚀她的内心。眼前浮现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眸,上官晚晴摇摇头,踢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继续朝前走去。
曲径通幽,脚步轻移间,猛然闻到一股袭人的花香。抬眸一瞧,只见前面土坡上是一处桃林,满枝的桃花开的艳丽灿烂,似天边的云霞,风乍起,粉红的桃花飘飘洒洒,仿佛下起了一阵桃花雨,蔚为壮观。缤纷的花瓣落入林下的凄凄芳草间,一时,柔草碧丝夹杂着宛如美人脸腮花瓣,很是赏心悦目。
上官晚晴停住脚步,那一日,帘风居外的桃花也是这般美丽,她望见上官晚晴身着淡紫衣衫立在树下,人比花娇。往事历历在目,那时,她尚有上官晚幽打趣说笑,置腹谈心,如同一对真正的姐妹。如今,不知她怎么样了。
忽而自嘲一笑,上官晚幽与林子昊郎才女貌,且是自幼定亲,此时定是赏花品茗,琴瑟和谐,何劳她担心,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想一想将来该怎么办。
四月的天气虽不是很热,但已经隐隐透出初夏的味道了。走了半日,脸上竟冒出些许汗珠。林下砌着一条石板长凳,打磨的平滑干净,根部苔藓青青,一株黄色的小野花亭亭摇摆。上官晚晴将手帕铺在石板上,坐了下来。
紫苏今日换回了她自己平时穿的衣裳,衬着身后绚烂的桃花,越发显得清雅,上官晚晴望着她笑道:“你还是穿这件好看,桃红的颜色不适合你。”成亲的两日,紫苏和浣绿她们一样,穿上了桃红的衣服,被她打趣了一路。
紫苏嗔她一眼,道“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上官晚晴故作不解,道:“不说这个,你想要说哪个”,转眼瞥见紫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轻轻笑出了声,正色道,“这里清静,没什么人,你有话就说吧,我看你憋了一路,再不说,怕是要闷出病来。”
紫苏不放心的向四处看了看,果然见周围僻静无人,入目皆是茂盛的花木和嶙峋的山石,这才放下心,靠近上官晚晴道:
“小姐,奴婢问你,今儿早上姑爷说得可都是真的?”
紫苏担忧的神色一览无余,上官晚幽望着她,忽然没有了逗她的兴致,她是真的在关心她,因而说道:
“是呀,他说的都没错。”
紫苏神色一变,猛地握住她的手,惊道,“奴婢早就知道,小姐跟公子要那把刀不妥,果然出了事不是。昨晚上,奴婢出来前,就应该把那东西带出来,就不会有早上这一出了。”
上官晚晴不以为意,“本来也没想怎么样,只不过后来出了点状况,幸好有惊无险。”
紫苏想了想,迟疑道,“那老夫人可说中小姐心里一二。”
上官晚晴不假思索道,“没有。”
紫苏手上用力,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坚决道:“小姐,奴婢知道,小姐见到姑爷后,心中一定不服气,会怨,会恨,奴婢同样也会小姐不值,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奴婢希望小姐能保重自己,不要做傻事。还有,也请小姐相信紫苏,紫苏会尽全力保护好小姐的,紫苏也希望小姐,有事不要再瞒着紫苏。”
紫苏言辞恳切,眼中有隐隐的泪光,即使那个从来只能令她仰望的男子没有嘱托她,她也会倾心竭力照顾好她,不只是因为她是她的小姐,她是她的奴婢,还因为,她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只要这一点,就足以。
二小姐出嫁的前一晚,她出去倒水,却看见上官天宇站在水塘边上。满天闪烁的星光下,温润的男子殷殷嘱托,好好照顾二小姐。
她点头,转身,泪水簌簌而下。
上官府十二年,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第一次同她说话。
上官晚晴大为感动,她不是没有防备她们,虽然她对紫苏的戒心很少,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原来,原来这个聪明的女子早就知道。紫苏的手很凉,她反握住她的,伸手将紫苏掉落下来的碎发理在耳后,道:“我还不至于做傻事。”
紫苏笑了,鲜艳的桃花映在她眼眸里,仿佛潋滟的水光。
她皱眉,担忧道:“可是,三夫人好像对小姐颇有成见,处处与小姐为难,只是不知,这成见是否与二夫人有关?”早上的一切她看在眼里,先是就姑爷的事,对二小姐冷嘲热讽,再就是对小姐威胁姑爷一事落井下石,早膳时,还不忘嘲讽两句,真是可恶。
上官晚晴道,“且不管她怎样,我们不理她就是。”
紫苏点头道:“也是,小姐初来乍到,姑爷不能依靠,二夫人用意不明,我们势单力薄,尽量少惹是非”,紫苏欣慰道,“幸好,老夫人是站在小姐这一边的,早膳时,她不就不动声色的替小姐教训了三夫人吗,要不然,那秋怡的名字早不改晚不该,偏偏等到三夫人三番两次为难小姐,得意忘形的时候改呢?”
上官晚晴冷笑道:“老夫人哪里是站在我这一边,她是在维护她自己,维护她心爱的孙子。我是她点头进的门,程媛君嘲讽我不就等于是嘲讽了她吗,况且程媛君字字句句有嫌弃楚玥的意思,老夫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她一心只想为难我跟姨母,却忘了这一层,老夫人忍无可忍,也在情理之中。”
紫苏疑惑道,“可是,老夫人既然爱护姑爷,自然也会爱护小姐?”
“不会”,上官晚晴摇摇头,“楚玥当时说我威胁他,你看到老夫人盛怒的样子了吗,依我看来,只要有危机楚玥的人,不管是谁,老夫人都不会放过。我今天只是侥幸,说不定,老夫人心里已经对我不满了呢。”想起当时,楚老夫人满面阴霾,声色俱厉的脸,她紧紧咬了咬嘴唇。
怔了一怔,上官晚晴继续道,“表面上我占尽先机,楚玥是嫡孙,又有楚老夫人撑腰,姨母和表哥在府内和府外主事,可是,谁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只有自己清楚。”
一线暖风吹过,拂落片片花语,轻盈的花瓣落在女子肩头,却抚不平花下女子紧蹙的黛眉,愁绪如花,扰扰纷纷。
一时寂静,只有风的轻响在头顶繁茂的枝叶间盘旋。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一焦急的呼唤声“夫人——”。这声音,上官晚晴不敢确定,询问的看向紫苏,见紫苏点点头,她莞尔一笑。桃林西面是一处假山,山石嶙峋重叠,中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可容纳两人,上官晚晴和紫苏躲进山洞。
有些人,见,不如不见。
山洞一面有一块一人高的大石挡着,从上官晚晴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程媛君气急败坏的站在她们刚才所坐的石凳旁,精心装扮过的脸因愤怒而显得狰狞,只听她恨声道:“哼,不许被人说又怎么样,不说就不是了吗,我就要说,傻子,傻子,注定不成器,比不上我的凌儿的万分之一。”
秋怡吓得惨白了脸,忙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四周,抱住她的手哀求道:“夫人,求您别说了,要是被人听去,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还有你的好吗?”
程媛君骂了一路,犹不解恨,听见秋怡这般,更是怒上心头,她猛地一甩衣袖,秋怡始料不及摔倒在地,她双眼圆睁,骂道,“听去怎么着,我说的不对吗?老爷不在了,楚玥是她的孙子,凌儿就不是吗?她只记得凌儿的不好”,似想起楚老夫人当时厌恶的神情,程媛君冷笑一声,“寻欢作乐,在她眼里,凌儿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秋怡战战兢兢的爬起来,不顾被擦伤的膝盖,只拉住她低声劝道:“夫人,奴婢求您,少说一两句吧。”
程媛君的面颊涨得通红,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为了显出地位的不同,竟然特意下令下人只准唤楚玥为公子,她以为楚府还是当年的燕武侯府,‘公子’这两个字就等同于‘世子’只可惜,如今,楚府只是燕州的一般富户罢了。”
字字有如重量,铿锵落地,惊起树上栖息的一只麻雀,展翅冲天而去。而后,瞬间的诡异的沉寂。
“小姐”
秋怡见苦劝无用,忍无可忍,突然绷足了劲儿声色俱厉道,忧极而怒的神情颇有几分威严。秋怡是程媛君的陪嫁丫鬟,只有程媛君不听劝的时候,她才用旧称唤她为“小姐”。而程媛君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辞过激,兀自怔了怔,反而安静下来。主仆俩站在桃林旁,一动不动,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
“秋怡,我只是气不过,今年委屈你了,要不是我沉不住气,也不会连累凌儿和你。”过了半日,程媛君心绪平复,轻叹一声,对秋怡愧疚道。
秋怡道,“夫人,奴婢不委屈,奴婢的名字犯了孙夫人的忌讳,早早晚晚都要改,只是,夫人你为了公子,为了三公子,您要忍。眼下咱们楚府在朝廷里是不如意,可是,谁能料的定将来的事呢。要不,您前头那位煞费苦心,是为了什么?”
秋怡的一番话点醒了程媛君,她低头思索一会儿,道,“我明白了,只是为我受的委屈,我迟早要替你讨回来。”
秋怡在那里好生劝解了一番,这才慢慢的回去了。
“呸,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本事,竟然敢骂姑爷。”紫苏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上官晚晴用力拉着她,恐怕早就跳出来了,她转过头,望着随后出来的上官晚晴,道:“小姐,她们那么说姑爷,您不生气吗?”
上官晚晴弯下腰,拂去沾在裙子边上的一枚草叶,边用手绢擦手,边道:“生气有什么用,她们说得都是事实,堵得了一个人的嘴,能堵得了所有人的嘴吗?”女子长长的睫毛低低垂下来,像扇子般挡住了她的眼睛。她话说得轻松随意,仿佛事不关己,刚才的谩骂引不起她内心的一点波澜。
“可是,我们总算知道,楚玥在老夫人心中是不一样的,而楚府的实权仍握在老妇人手里。”
紫苏道,“可是,刚才三夫人说得燕什么侯,世子……”
“慢着”上官晚晴打断她。
紫苏回头一看,见请安时站在二夫人身后的丫鬟朝这边儿走来。
“孙夫人,奴婢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锦翠,奉二夫人之命,特意来请孙夫人去二夫人房中一叙。”
上官晚晴笑道:“请锦翠姐姐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