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万籁俱寂。香囊内那种奇异的幽香缕缕传来,白天时尚觉那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察觉。而此时夜凉风静,清冷的香气便丝丝扣扣,扩散漂浮,弥漫于鼻息间。
上官天宇谨慎接过,继而迅速打开香囊,拿出里面烘干的叶片,对着明亮的月光,仔细端详。上官晚晴看着他的脸渐渐沉下来,心中顿觉不安,不由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香味闻起来很舒服,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却觉得它能穿骨入髓,像一只柔软的手,轻抚心底的最深处,令人闻过便能念念不忘,甚至想要沉迷其中。她对香料没有研究,当初看到时,只觉得那是普通的供人佩戴的香草。
可是,如今看到上官天宇紧张的神色,她隐隐觉得,这小小的香囊并没有那么简单。果然,上官天宇大惊失色,目光如炬:“这个香囊是……”。这香囊上虽然暗绣花纹,但颜色、样式,一看就知是男子所有。上官家的下人自然不会佩戴这般精致的物件,既然并非他所有,那刚来经过这里的,就只有一个人。上官天宇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临风独立的楚玥。
上官晚晴轻轻点头。
上官天宇迎上她询问的目光,道,“晚晴可认得这是何物”,见她摇头,男子眼中闪现憎恨的神色,“这种草生长于最南方的沼泽中,极为罕见。外形与一般香草无异,只是香味奇特,虽然淡若无味,可却是世间最厉害的惑人心智的毒药。”
“惑人心智?是迷魂药么?”她不甚明白。
上官天宇摇摇头,解释道,“比迷魂药更狠毒。迷魂药只能发作一时,对人身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而这种草的香气,轻者令人昏迷不醒,重则致人……”,他说到这里,口中干涩,言语滞缓,似不忍再说。但是,上官晚晴已从他怜惜的目光中猜出一切,一时间,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仿有阴风咆哮奔腾,“最重要的是,它能令人欲罢不能,如痴如醉,所以蛮人将它命名为‘魅心草’”。
魅心,魅人心魂。
“快丢了它。”此刻,上官天宇拿着它,岂不是也会被伤到。
上官天宇慢慢将魅心草放进香囊,“不要紧,一时半刻还伤不了人,只是如果时间长了,则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才要制成香料,放进香囊内,随身携带来达到目的。她静立不语。那蓝色锦囊却在眼中越放越大,瞬间遮去了所有的景物,渐渐与云倩茹的话重叠在一起。香囊这种贴身物品,定是亲信之人为其制成,或寄情托意,或保佑平安,所以佩戴之人才会谨慎保存,片刻不肯离身。可是,有心人却恰恰利用这一点,费尽心机,将害人之心包藏在脉脉温情之中,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云倩茹姐妹何尝不是用亲情这一无所不往的利器,将那个叫晚晴的柔弱女子逼上绝路。
上官天宇霍然抬目,“是谁如此煞费苦心?”
上官晚晴冷笑,道:“大哥的意思是,楚玥如今这个样子,是有人故意为之。”
上官天宇凝重道,“晚晴日后恐怕亦是艰险重重。”
上官晚晴轻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她伸出手去,“把那个香囊换给我罢。”
“怎么?”,上官天宇惊道,“你还要拿回去?”
“不拿回去,怎么引蛇出洞?”她调皮地眨一眨眼,顺手将香囊扯了回来,转身,冲上官天宇摆摆手,“我先回去了,晚饭见。”
月亮的银辉下,白衣男子临风而立,衣袂飘飘,清冷傲然的背影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错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楚玥转过身,脸庞如月华般皎洁,露齿一笑,“晚晴”。
隔墙有耳,现在不是时候。
暗暗咬牙,罢了,就吃一回亏,来日加倍讨回来。
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拢入袖中,她笑容甜美,“恩,你自己在这儿无聊吗?”纯粹没话找话。
楚玥却怔了一怔,女子一步步自树下的暗影里走出来,沐浴在银白的清辉里,像午夜的精灵,她淡淡地笑着,月白色罗裙随着脚步如蝶翼般随风轻摆,清雅脱俗如一树梨花胜雪。
“晚晴,你笑得真好看!”
“好看?”她摸摸自己的脸颊,“以前笑的就不好看么?”她现在跟以前一样瘦,几乎没有多大改变,她自认为,还没有到好看的程度,最多只能算清秀。
很多年以后,当她回想起这一幕,站在她身侧的飘逸男子,淡笑如风,“那才是你敞开心扉的笑容,自然比平日里只用来应付的笑美丽许多。”
楚玥认真的望着她的脸,点点头,“恩,没有现在的好看。”
然而此时,上官晚晴并未察觉自己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她自我感觉一下,微微皱起眉头,自语道:“是么?”
楚玥十分笃定,“是。”
直到两人渐渐走远,一问一答的争论声依然远远飘来。引来周围众多丫鬟仆从的不解和驻足观望。
“真的?”
“真的!”
“你确定没有看错?”
“没有。”
……
晚膳很是隆重,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摆了满满一桌,比起午膳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重压抑,上官任承虽没有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但兴致显然不高,不时的抬头望向她们这边,欲言又止。云倩茹面色如常,十分平静。上官晚幽夫妇则默默用饭。唯有上官天宇强起笑颜,举杯应酬,以免彼此间太尴尬。
只有上官晚晴若无其事,对周围不断投来的异样的目光熟若无睹。眼角余光偶尔扫过一旁,楚玥亦是一派悠然的模样,惬意如浮舟于山光水色间。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暗叹好强的定力。不料却招来更多的注目,她正了正神色,专心用饭。虽然她并不在意,却更不能让某些有心人称心如意了去。
“娘亲,吃菜。”她夹起一块红烧狮子头,满脸笑容的送进云倩茹的碗里,“前些日子,为了我和姐姐,娘亲真是煞费苦心,晴儿以后不能侍奉膝下,娘亲自己要保重身体,不要过度操劳,以免适得其反,得不偿失。”她故意把几个尾音咬得很重,却是一副至情至孝的模样。
霎时一片寂静,除了楚玥,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她。云倩茹更是一脸疑惑,目露讶异,随即慈母般笑道,“晴儿终于懂事了”,她望着上官任承,“如此,你爹爹以后也能放心了。”
上官任承内心愧疚,自觉无颜面对女儿。他并不说话,只默默端起一杯酒,一口饮下。云倩茹的脸色有一刹那的僵硬,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但笑不语。
与云倩柔比起来,她这个做妹妹的显然欠缺火候。当初,在楚家请安时,她的好姨娘可是应对的天衣无缝的。整件事,并不是云倩柔一人从中作梗,云倩茹从头至尾全都知晓,并在一旁推波助澜,就连容姨也是知情者之一。
原本热闹异常的家宴在各怀心事中草草结束。
夜色深沉。上官晚晴拿出香囊,在楚玥眼前晃了晃,问道:“认得这是谁的么?”
楚玥倦怠,正要就寝。此时,眼见灯下的闪光之物,眼睛一亮,忙低头看去,腰间只余一块玉佩,再无他物,便伸手来拿:“玥儿的,晚晴,快给我。”
她退后一步,狡黠道,“要我给你可以,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这个香囊谁送给你的?”想知道答案,最简单直接的,莫过于直接问当事人了。
楚玥眼睛明亮,“上元节时,祖母给的。”
上元节,正月十五,这么说来时间并不长。可是,楚家老夫人对楚玥爱若珍宝,不容有人伤他半分,绝不会害他。香囊也可以由她人送与老夫人,假借老夫人之手,送与他。这样即便被发觉,也不容易查出来。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香囊是谁做的呢?”她试探的问道。
楚玥摇摇头。
她望了望香囊,忽然笑靥如花,“楚玥,你把这个香囊送给我怎么样”,见楚玥神色犹疑,她补充道,“以后,我也做一个给你,恩?”
“好。”他一口答应。
由于她身量未足,摸不到楚玥的头,只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真乖!”
这夜,也许是月色太美好。她并没有固执的远离楚玥,而是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外侧。眼睛望着窗外遥远的天空,听着阵阵蛙叫虫鸣,心却空无一物。楚玥一动不敢动,侧头望着她半响,不解道:“晚晴不讨厌玥儿了么?”
她声音飘渺如云,“别说话,睡觉。”
更漏声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特别响亮,犹如洪钟大鼓,滴滴传入耳际。红烛簇动,时间渐渐流逝,窗外一弯如眉新月升至中庭,夜已三更。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上官晚晴蓦地睁开眼,悄悄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