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紫苏把话传回去以后,晚晴独自一人来到花园中散步。她知道她们几个人定有许多话要讲,紫苏、玉儿和香儿出去以后,派在一处的机会很少,虽然名义上是在一处呆着,但以后各自忙碌起来,见面说话的时候还是有限的。
只不过是短暂的分离,她现在必须沉住气。
回到“竹居”,紫苏她们已经离开了。望着安静了许多的房间,她笑了笑,把一大簇樱花插进花瓶内。不去想那三个满心期盼的丫头离去时的黯然,晚晴叫来浣绿,塞给她一些银两,吩咐她去管家那儿一趟,好好安排那三人。浣绿答应一声,便拿了银子出门。
闲着没事,晚晴便拿起剪刀,修剪花枝。刚修了一枝,楚玥进门来。他围着花瓶左看右看,皱了眉道:“这花不好,快丢出去。”
说着,就要扑上来,好像连花瓶也要扔出去。晚晴忙护住花,道:“干什么,要玩到外面去,别来动我的东西。”
一来一往,衣服免不了碰到花朵。原本一簇一簇的花骨朵,在摩擦之下,一片一片的飘落。楚玥见了,指着落在桌上的花瓣,理直气壮道:“这花活不长的,放在屋子里不好。”
活不长?晚晴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楚玥是指它的花期短。樱花的花期差不多只有一个月,这期间若是不幸遇到一场春雨,那只能再等一年才能看到她的美丽身姿了。樱花不会枯萎,因为从她开放时,就已经开始飘零。就好像烟花,在极盛的瞬间璀璨的陨落。樱花,是一种孤独易逝的花,总能勾起伤感的情绪。
她代表了稍众即逝的美好,是凄美的象征。
她眉眼一动,无所谓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好好把握,及时欣赏。”
星辉满天,夜显得很安静。二夫人望着窗外,转转反侧,心内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一个难熬的月夜,庭院里蛐蛐的叫声越发令她烦躁不安。
今日的变动令她始料不及,她万万没有想到,老夫人对上官晚晴的信任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尽管那个小丫头初来时闹出了不少状况,甚至差点危及楚玥的性命,可自从她回来,老夫人对她超乎寻常的信任和依赖,让她迷惑的同时,感到深深的不安。
好像,有什么超出了她的预料。
老夫人对她不是没有戒心,当初为了让事情顺着自己的意思进行,她费了不少的心思才打消老夫人对她的怀疑,而让晚晴顺利的嫁进楚家。她相信,老夫人一开始对晚晴是不信任的,所以才特意嘱咐玲珑盯着她。可是,从今天的情况看,老夫人的态度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一点也没有察觉。还是,这一切,是另一个试探?
晚晴这丫头她越来越不放心,当初选中她是因为她好控制,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这从她见她第一面就隐隐感到,还是这丫头以前太会伪装,骗过了自己的眼睛。她表面看似和以前一样,对自己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反抗。可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偶尔散发出的神采,清亮让她心惊。
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明天早上大庭广众之下,乖乖交出帐房的钥匙以及作为女主人的权力?
不,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这一切,绝不能就这样失去。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的今天,怎么可能白白拱手让人,
夜已经很深了,她却丝毫没有睡意。心一阵一阵的凉下去,透彻肺腑。长长的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多年前的无助感梦魇一般袭上心头,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恐惧的滋味。她脑子里时而空白,时而杂乱,半梦半醒之间,东方渐渐泛出了鱼肚白,二夫人悄悄穿上衣衫,走了出去。
厅内,楚家众人齐聚,仆从俱都罗列两旁,这些日子因老夫人的病而略显萧索的“福梧堂”肃整俨然,连平时总不见人影的楚凌居然也在。晚晴不禁惊讶,这个神出鬼没的人究竟是何时回来的。因为即使前些日子老夫人病重时,也不闻他的消息。算起来,楚凌离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老夫人威严的望了望众人,慢慢道。她声音虽然不高,仍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乏力,但那清晰沉稳的声音,让人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无比坚定的信心。
堂下鸦雀无声,众人默默地把眼光转向二夫人。只见二夫人面容平静,神情坦然,和平日里并无两样,都暗舒一口气。大家都知道,二夫人外慈内严,十分严厉,手段和能力不亚于当初的老夫人。再看看,即将上任的孙夫人,柔柔弱弱,大眼睛忽闪忽闪流露出羞怯的神色,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能行吗?
晚晴静静地站着,无视利剑一般投过来的质疑的目光。只听金属碰撞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二夫人,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账房的钥匙。即使二爷辛苦大半生,也不敢奢望的楚家主人的象征。如今,它就要被交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上。
二夫人温和的扬起手,沉甸甸的钥匙发出一阵轻响,晚晴淡淡的微笑,四目相接,二夫人眼神慈爱。眼看就要交到晚晴手里,猛然听到有人道:“等一等。”
众人回头望去,原来是管事的王瑞。王瑞是府里最年长的老妈子,年轻时曾和太爷去过军营,吃了很多苦颇有些见识,如今年纪大了,已经不再伺候人,就在府里做了管事,教下人们学些规矩,地位仅在管家来福之下。见众人望她,王瑞从人群中走出来,笑吟吟的走到老夫人面前,作揖道:“老夫人,孙夫人年少不经事,只怕这样做欠妥当。”
王瑞说话是有些分量的,全府上下只有她敢在老夫人面前这样做。老夫人一颗一颗的数着念珠,半响问了一句:“你接着说。”
王瑞得意的环视一周,这才慢慢道:“老夫人,您想,孙夫人再怎么聪明,到底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姐,哪里懂得那许多人情世故,这么大的一个家业交给她,阖府每天这么多的事儿,她怎么处理的过来。再有哪个刁钻不懂事儿的撒起泼闹起来,孙夫人只怕压制不住。倒是。二夫人持家有道,何不让她继续打理,这样一来,老夫人放心,孙夫人也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大公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是。”
附和声随即响起,伴着窃窃私语的小声议论。老夫人闭着眼睛,纹丝不动。众人见老夫人不为所动的样子,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大厅上回归寂静。王瑞不明就里,正疑惑时,猛然撞见三夫人嘲讽的目光,那嗤之以鼻的模样让她心头怒火丛生,却碍于老夫人不好发作。半响,老夫人慢慢道:“二夫人,你说。”
二夫人笑道:“王瑞一辈子都守着老夫人,如今年事已高,有这些担心不足为奇。只是你不要忘了,老夫人当年也是十五岁嫁进楚家,打理家事赏罚分明、处理事情井井有条,深的太爷的赞赏。今日老夫人看中孙夫人,自然是相信孙夫人能像她当年一样。”
王瑞得意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忙跪地道:“老奴知错,竟没有领会老妇人的意思。”
老夫人睁开眼。道:“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人本分最好,说到底你也是为了楚家,我不怪你,你下去吧。”
王瑞碰了一鼻子灰,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心里恼恨不已。唯唯诺诺的下来,经过三夫人面前时,听见三夫人极轻微的骂了一句:“蠢货。”轻蔑至极的语气令她更加忿恨,王瑞狠狠剜了眼三夫人,暗暗记下这一场羞辱。
二夫人话中有话,既维护了老夫人,又顾及了王瑞的脸面,不至于使她在众人面前难堪。更为高妙的是,不着痕迹的把众人的视线对准她。倘若她持家有道,那是老夫人有眼光理所当然,而如果她一败涂地,则会招来所有人的怨恨。
晚晴静默着。
闹剧平息,老夫人的话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以后不可置疑的权威,众人肃目。钥匙重新递过来,晚晴接在手中,含笑道:“以后还请姨妈多费心教导晴儿。”
“如果事事都依赖你姨妈,我还不如不交给你”,老夫人突然开口,“我把翡翠借给你,若有什么,就问她。你姨妈为楚家辛苦这许多年,该过些清闲日子,我不许你去烦她。”
晚晴温婉道:“是。”
二夫人谦卑的笑了笑,指着桌上道:“账本全在那里,晴儿要细细核对清楚。若是日后才发觉数目不对,姨妈可是要赖账的。”她一番似假亦真的话,不无自嘲的意味,有人低低笑出了声,老夫人亦附和道,“对,对,要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