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跪在地上,听着二夫人一一道明事情原委,渐渐手握成拳,心,越来越冷。
原来,玲珑自持有老夫人护持,一向目中无人,骄纵跋扈,对竹居的下人颐指气使,稍不如意便横加责骂,俨然当自己是半个主子。而大公子不通人情世故,自然不能约束于她。天长日久,引得天怒人怨,底下人敢怒而不敢言。晚晴自嫁入府中,陪嫁来的四个丫鬟都吃过玲珑的暗亏,其中最甚的,便是玉儿。
玉儿心思深沉,睚眦必报,当时不吭不响,却暗暗记在心里,伺机报复。于是,就在那一晚。她见玲珑被关在柴房里,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趁着夜深人静,打昏了看守的小忆,潜进柴房,灌了玲珑砒霜,还故意说了那些混淆视听的话。之后便偷偷返回,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二夫人言罢,痛心疾首:“原当她是个好的,不想竟这般狠毒。若不是锦翠发现她有异样,柔儿怎么也想不到,下此狠手之人竟然是她。”她说着,落下泪来,“亏柔儿待她那样好,真是枉费我一片教导之心,将她视作亲生。”
老夫人在堂上盯着二夫人,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三夫人撇了撇嘴:“姐姐空口无凭,何不将那玉儿带上来,当面问个清楚。”
二夫人自责不已:“玉儿已经死了。”
“死了?”三夫人大惊。厅上众人亦是面面相觑,唯有四夫人柳静娴睫毛颤了颤,端起一杯茶轻轻抿着。
二夫人早有准备,朝旁望了一眼。锦翠便上前,跪到厅中,对老夫人禀道:“连日来,二夫人为了玲珑姐姐的事操劳不已,细细盘查了府里每一个人,为的就是能尽快给老夫人一个交待。前儿奴婢发现玉儿神色不对劲,以为她病了,便多留意了些。昨个儿,她偷偷的往院子里玉兰树下埋东西,不巧被奴婢撞见,本来也没什么,可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实在可疑。奴婢不敢隐瞒,就将此事禀明了二夫人。二夫人差人将那东西挖出来一看,竟然是半包没有用完的砒霜。过了一会儿,就听院子里的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玉儿上吊死了。”
“怪不得那日一无所获,谁能想到,这作案的人原本就不是晴儿院子里的,便是把她们一个个打死了,也是徒劳。万一再有屈打成招的,岂不冤枉了好人。”二夫人摇头叹息。
老夫人沉默半晌,终于问道:“玉儿既是晴儿的陪嫁,又怎的成了你屋里的人?”
二夫人忙将原因说了一遍,也将香儿之事一并说出。罢了,自责道,“这事虽然跟晴儿无关,但说到底,玉儿毕竟是从晴儿房里出来的,虽然跟着柔儿的时日不多,但毕竟柔儿也曾是她的主子。晴儿与柔儿,都有管教不严之罪。再者,因柔儿的疏忽,让玉儿自杀而死,不能与小忆当面对质,以消老夫人疑虑。请老夫人责罚。”
她说着,便跪下来。三夫人冷笑一声,任是不信,但玉儿已死,死无对证,也无可奈何。老夫人长长一声叹息,挥了挥手,让她起来,“你也尽力了,起来吧。”
“谢老夫人,”二夫人起身,望了望晚晴,“可是,晴儿……”
被关了三天,晚晴脸色稍显苍白,但穿戴整齐,眼神清明,并无一丝憔悴狼狈之态。只是跪在那里的她,薄唇紧抿,神情峻冷,仿若冰霜。老夫人目光一闪,注意到她掩在袖下的纤纤玉手,十指紧握,紧攥成拳,平日温婉的眼神亦在不经意间流露一丝狠厉。嘴角满意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老夫人仍沉声道:
“她与你不同,玉儿跟你的时日尚短,论起主仆之间的情分来,当数晴儿。谁又知玉儿不是察觉玲珑的心思,维护旧主,才做出那样的事来,”说到这里,老夫人放重了语气,明显意有所指,“不过,既然晴儿与此事无关,先前确是祖母错怪了你。”
老夫人话锋一转,流露出真切的教训之意:“但是,玲珑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若你当真照顾玥儿尽心尽力,她又如何能寻得机会,在人后编排你。可见,这人啊亏心的事是做不得的。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倘若再让我听到一星半点不中听的,决不轻饶。”
意外的,晚晴一脸温顺,答应道:“祖母教训的是,晴儿知错了。”
老夫人满意颔首:“知道错了便好,罚你回去抄经书一百遍,为玥儿积福,也好宁神静气,好好静一静心。别怪祖母心狠,对你太过严厉。祖母不要求别的,只求你能待玥儿真心。你牢牢记住一句话,玥儿好,你便好。若玥儿不好,祖母第一个不会轻饶你。”
“晴儿谨记祖母教诲。”
老夫人见她顺从,道:“这些天委屈你了。你回去好好歇着,让冷大夫给你瞧瞧,你既也中了毒,让他给你开副调理的方子,别落下病根。”说完,又转头吩咐翡翠,“把我屋里头那颗老山参送过去。”
晚晴静静听着,丝毫不觉得老夫人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妥。三天前不担心她落下病根,事隔三天,倒想起来了。只是,此时她已无心敷衍。以前若是老夫人如此,她脸上总会挂着一丝若即若离的浅笑,心里偶尔还会涌起丝丝温情,甚至有时情不自禁地想,或许老夫人是爱屋及乌,因着疼爱楚玥,便连她也会带着几分怜惜。
可是,玉儿的死惊醒了一厢情愿的她。并不是她太笨,而是看到老夫人对楚玥的一片舔犊深情,再硬的心肠也会变得柔软。即使老夫人非要认定她是杀人凶手,把她关在柴房里,她也不恨不恼,甚至也不生气。只是想着离开这里,不再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她冷漠地无视周围的一切,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听之任之,甚至置之不理。并不是她本性软弱,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插手了,便会在意,在意了,便会不舍,便会留恋,便会成为戏中的人。她不愿,也不想。
可是,她错了。也许从她醒来那一刻,便已注定她不能独善其身。只是,她固执地转过身,然后闭上了双眼。玉儿,玉儿,晚晴紧握着袖笼中的手帕,心慢慢绞成一团。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偷偷给她送来食物和药粉,她恳切地望着她,说下次回府时,能不能带上她。她说,小姐,玉儿明天再来看你。
这一次是玉儿,下一次会是谁?紫苏,香儿,她,抑或是楚玥?耳边蓦然响起元清明的话:“……逃得了这一次,还有会下一次,下一次逃脱了,还会有下下一次,总有逃不掉的时候……”,是了,总有逃不掉的时候。
而她,也不会再逃。
这时,只听见老夫人道:“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