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去了悦然轩,二姨娘的病情开始明显好转,锦翠精神也好了许多,夜里不再做噩梦说胡话。底下人终日惶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晚晴听说后,只是冷冷一笑,便不再理会。
一个月期限已到,翡翠见她人虽然依旧懒懒的,但经过玲珑玉儿的事后,总算稍微上了点心,不似从前那般漠然散漫。相处的久了,明白夫人遇事自有杀伐决断,并非心里没有主意的软弱之人。况且,老夫人现在病中,身边的确离不得她。便去回禀了老夫人,继续留在福梧堂了。
而她,身边少了监视的人,行动也随意自由了许多。这一日,正在房中与紫苏挑选绣件的花样,安儿气喘吁吁的跑来,道:“二姨娘往咱们这边过来了。”
五儿递给她一杯茶水,嗔道:“二姨娘过来便过来,也值得你兴师动众的跑回来。让你去池子里看看可有新结的莲蓬,可有信了?”五儿自从提拔上来,把一应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比康儿还要能干几分,省去紫苏不少功夫。
安儿吐了吐舌头,抓起杯子猛喝几口,喘了一喘,才道:“姐姐要今年新结的莲子恐怕还要等上几天,咱们府中的池子里,荷花倒是不少,开的没开的,远远看上去一大片,可是我围着池子走了好几圈,就是没见着一个莲蓬。”
五儿想了想,道:“没有就罢了。”
浣绿分好了绣线,突然抬起头,插嘴问:“二姨娘同谁一块来的?”
安儿要出门,听见便又转过头来,答道:“还能有谁,她房里除了锦翠能得她的心,再没有第二个人。”说罢,也不理会浣绿,抬脚出去了。
五儿摇摇头,安儿仍是小孩子心性,心里有什么全表现在脸上,说话时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真实的想法。说到底,玉儿是从她们中间出去的,如今在二姨娘房里出了事,同病相怜,令她们这些人不禁唏嘘,顿时对二姨娘没了好感。想着,便对浣绿笑笑:“姐姐莫怪,安儿也是无心。”
浣绿亦笑了笑,没有作答。两人便开始收拾起来。五儿端了残茶去倒,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她抬高了声音笑道:“二姨娘来了。”她朝屋里望了一眼,随后踏出门槛。二姨娘走进房里,环顾一周,看见晚晴起身,不冷不热道:“晴儿倒是清闲。”
她自顾自在厅上坐下,也不看她,冷笑一声:“几日不见,晴儿越发出息了。”
晚晴不动声色,“都是姨母调教的好,”她在对面坐下来,望了二姨娘,笑得温婉,“姨母的病可大好了,晴儿派人送去的燕窝若吃得惯,晴人再送去一些,”说着,又看了看锦翠道,“你是姨母身边得力的人,姨母病了也罢,怎的连你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这一病半月,姨母病中想要个趁手的人都没有。”
锦翠望着她,目光透出疑惑,忽然见对面女子眼神中一闪而逝的凌厉,慌忙垂下头,答道:“夫人教训的是,是奴婢失职。”
这时,浣绿奉了新茶上来,二姨娘接过,默默喝了一口。晚晴也不说话,一下一下拿茶盖抿着杯子。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良久,茶喝下半杯,二姨娘才开口道:“玉儿的事,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我保得了你,就必须舍了她。”
晚晴声音没有波澜:“姨母这话是何意?”
二姨娘望她一眼,长叹一声:“我知你年轻,有些沉不住气,不对这件事你确是做过了,就算那贱婢有不轨之心,到底是老夫人放在眼里的人,你就不该冒然行事。便是她有那心思,既然老夫人默许,你就成全了她又如何。为人妻室,最要不得的就是妒忌二字。”
晚晴盯了二姨娘,似笑非笑:“姨母的话,晴儿不懂。姨母难道忘了,那日姨母亲口向老夫人禀明,晴儿与此无关。”
二姨娘淡淡地笑道:“是姨母病糊涂了。”她放下茶杯,拂了拂袖子,意有所指,“如此说来,那玉儿是咎由自取,可见不听话的奴才,都没有好下场。”说罢,扫了晚晴一眼,眼光宽厚仁慈,带着笑意,只是说到最后,那平和的语气,有意无意加重了许多。
晚晴淡淡一笑,垂下的眸子里,已是一片冷然。
二姨娘见她不答,遂继续道:“我这次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跟你提。”她看了看四周,晚晴见状,便转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浣绿等人领命,正待退出,忽然二姨娘又道:“紫苏留下,这件事是关于你的,听听也无防。”
紫苏脚步一顿,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走上前来,立在晚晴身后。望着脸上含笑的二姨娘,不知怎的,一种不好的感觉隐隐浮上心头。正不知所以时,只听二姨娘问道:“紫苏今年有十七了吧?”
紫苏心中忐忑,道:“回姨夫人,再过两个月刚好满十七。”
二姨娘听了,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好丫头,你既唤我姨夫人,也别把我当外人,咱们就自家人说说话,可好?”见紫苏点头,二姨娘又问道,“你跟在晴儿身边多久了?”
紫苏答道:“奴婢九岁被卖到上官家,十一岁时跟了二小姐,如今少说也有六年了。”
二姨娘点点头,看了晚晴,道:“紫苏年纪不小了,又从小服侍你,对你忠心耿耿,你也该好好待她才是。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姨母今天就替你做这个主,为这丫头说一门亲事如何?”
紫苏一听,顿时白了脸,急忙道:“姨夫人,紫苏不想嫁人。”
二姨娘笑道:“女孩子哪儿不想嫁人的,”她一顿,“还是说,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紫苏脸色由白转红,忙摇头:“没……没有。”
二姨娘脸色微冷:“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奴婢不敢,”紫苏见二姨娘不悦,不由去望晚晴。晚晴看了她一眼,道:“姨母有所不知,往日在闺阁中,晴儿曾与紫苏玩笑时说过,将来她若要嫁人,必定由她自己挑选心仪之人,决不勉强。虽是戏言,可话既出口,晴儿自当遵守。所以,这丫头的亲事,就连晴儿自己也做不得主的。”
自己挑选心仪之人?紫苏猛然抬头,小姐竟然说……让她自己挑选心仪之人,决不勉强?
“真是胡闹,”二姨娘将茶杯一放,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如你这般,纵容底下人不知廉耻,私相授受的。即便是个丫鬟,也要顾及主子的脸面,处处谨言慎行,行为检点些才好。”
一席话不由分说泼下来,紫苏脸色青白交加,羞愤难当。晚晴不慌不忙道:“姨母言重了,这话晴儿不敢当。晴儿顾及主仆情份,答应为紫苏挑选一位如意郎君。晴儿本意是两情相悦,举案齐眉,不知与姨母口中的私相授受有何关系。”
二姨娘怔了怔,越发觉得眼前这丫头心思缜密,难以控制,不由暗暗咬了咬牙,道:“如此,晴儿先听听姨母说的这个人,若是紫苏满意,既不枉姨母的一片心,也成全了晴儿当日的戏言,岂不两全其美。”
晚晴看了紫苏,笑道:“紫苏你瞧,姨母今儿是铁了心要把你嫁出去了。你要是再不答应,姨母一恼,往后可就不管你了。”
紫苏抿紧了唇,抬起头,勉强笑道:“奴婢全凭小姐做主。”
晚晴点点头,对二姨娘道:“姨母请讲,若是那人合适,紫苏也满意,晴儿就不说什么,但若是不合适,到时姨母休怪晴儿拂了您老的脸面。”
二姨娘道:“姨母提的这个人,现就在府里当差。人老实,相貌也端正,我瞅着阖府上下,也就他能配得上紫苏丫头。这人是燕州本地人氏,父母双亡,自小被兄嫂卖到了楚家为奴,今年二十有五,”她眼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其实说起来,他在府中也不算无亲无故,原来的管事王瑞,便是他的干娘。”
手蓦地一顿,晚晴不解道:“晴儿只听说王瑞孤单一人,终生没有婚嫁,并不曾听说她还有一个干儿子。”
二姨娘面色沉痛:“说起来也可惜,这个人原来与王瑞并不认识,只是王管事在时,对他多有照顾,那孩子见王瑞孤苦,便经常唤她干娘,本来打算着,这次从京城回来,便磕头奉茶,正式认干娘的。谁料想,王管事命苦,竟然连这几日也等不得了。”
“虽然王管事不在了,但她到底曾在府中侍奉多年,眼下老夫人久病不愈,我们做小辈的,不能不顾及她的恩泽,处处为大局考虑。她人去的突然,我想来想去,便把这恩典给了她的干儿子罢。”
“晴儿现在既然当家,诸事也应当替老夫人多分担一些。”二姨娘言辞恳切。
晚晴静静听罢,笑道:“姨母说了这许多,晴儿不知道他是哪一个呢?”
二姨娘道:“他叫王笙安,现在是二爷手底下的一个得力小厮。”
“二叔?”眼前浮现一张精明强干的脸,晚晴诧道,“既然是二叔那边的人,若是二叔不答应,姨母的一番美意,岂不是白费?”
二姨娘胸有成竹,“你二叔尚未娶亲,他底下的人还不都是老夫人派过去的。只要老夫人开口,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者说,如今府里出了这么多事,流言纷纷,做一场喜事,冲一冲晦气也是好的。只要我去回禀了老夫人,她定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