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的针线功夫果真是一流呢。”
程玉蝶一行人离去，紫苏随手翻开礼盒中的绣帕，展开在她面前。出于本能，紫苏直觉的不喜欢这位“表小姐”，无论程玉蝶如何温顺恭谦，进退合宜，她都喜欢不起来。不论是五儿的稍加遮掩，安儿的心直口快，还是三姨娘的有意无意，都让她顿生警觉。
程玉蝶这次来的目的，决不那么简单。
她的声音不高，语态随意自然。然而，晚晴还是一下子听出了她的另一层意思。三姨娘突然带了程家小姐来拜见，并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表面上看似亲热，实则是示威来了。
她刚要转身，听见紫苏称赞，不由又转回来瞥了一眼。只一眼，便已了然。原来那四方绣帕上，分别绣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绣工精致还在其次。紫苏将手一翻，绣帕另一面呈现出一模一样的图案。
双面绣。
小小的一方绣帕看似随心，原来也暗藏乾坤。她不得不佩服程玉蝶的心思，只是，不知那人，是否也如这绣帕般，具有两面？一瞥之下，她已收回目光：“你若喜欢，就自个儿留着吧。”
“双面绣虽然难得，奴婢也未必不会，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紫苏一面说，一面就要收起来。
楚玥玩那泥雕正玩得兴起，听见她两人说话，便也好奇地凑过来，瞅了两眼，道：“玥儿也想要，”他看着晚晴，撒娇道，“晚晴，你也给玥儿做一个好不好？”
晚晴看他一眼，笑道：“想要，找你的蝶儿妹妹去。”
话音刚落，便听见四周掩嘴而笑的声音。楚玥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表情颇有些委屈。她不理会，径自走回内室。还未落座，就听见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楚敏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进门，便嚷道：“大嫂嫂，不好了。”
她奔到晚晴面前，满眼真切的担忧：“我表姐来了。”
看她着急的模样，晚晴噗嗤一笑：“看你，头发跑乱了都不知道，要是被三姨娘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唠叨，”见楚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才悠悠道，“你表姐已经来过了，呶，送的见面礼还在呢。”
楚敏头也不转一下，直直在她旁边坐下来，直截了当的问：“你就不担心？”
她反问：“担心什么？”
楚敏一时语塞。少顷，她想了想，转头道：“紫苏，你们都退下。”紫苏、五儿等人依言退了下去。楚敏指着不为所动的楚玥，毫不客气，“大哥哥，你也走开。”
楚玥闻言，白了她一眼，回答得理直气壮：“这是我的屋子。”言外之意，要走也是你走。
楚敏气得干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转念一想，即便楚玥听到了，也是无妨的，反正他也不懂，便由他去了。整了整神色，她郑重其事，说道：“大嫂嫂可知道，我这位表姐，并非一般人，她自小聪慧异常，又禀赋才情，年幼时就有才女之名。当年若不是家道中落，是断不肯让她忍气吞声，寄人篱下的。”
“恩。”她点头称是。想起程玉蝶衣着得体，言语举止小心谨慎，生怕有一点差池，落人话柄。那样一个心气高傲的女子，确是这种环境下一种特有的心态和傲气。只可惜，她身边有一位不安份的姑母。
见她同意，楚敏接着道：“嫂嫂可还知道，表姐在家无伴，自小便常接进府中小住。说是小住，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这边消磨掉的，”他们兄妹四个年纪相仿，小时常在一块玩耍嬉戏，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总显孤单。再者，老祖母也怕她总跟哥哥们一起闹腾，把性子玩野了。正巧一次三姨娘将远亲的女儿接来，祖母一见之下，喜爱至极。从此，每隔一段日子，便派人将她接过来。日子一久，即便三姨娘不提，这也仿佛成了一条定例。“表姐自小跟府里三位哥哥熟识，连祖母也对她百般称赞。”她瞅了一眼楚玥，“三个哥哥，表姐跟大哥哥最投机。在大哥哥面前，只有有表姐在，连我这个妹妹，也显得远了呢。”
她话里不无赌气的意味，但意不在此，声音便也压低了许多，料想楚玥隔得不远，也听不甚清。转眼见她丝毫不以为意，便索性把话挑明了，“当初祖母给大哥哥议亲，表姐可是最合适的人选，要不是二姨娘坚持，恐怕现在跟敏儿说话的，就不是大嫂嫂你了。”
这个小丫头，真拿她没办法。晚晴暗暗叹气，“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竟然还这么若无其事。楚敏噎了噎，接着道：“那嫂嫂知不知道，表姐这次来，并非偶然，是我娘特意派人告诉我哥哥，专门将她接来的。”事情已成定局，想不到娘还不肯死心，表姐居然也答应了。就连哥哥，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且不说用意如何，万一弄巧成拙，她们这一房的人岂不是自讨没趣？
晚晴挽了她的手，轻轻道：“那又如何？”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她一见程家小姐，便也觉得当初老夫人眼光不错。
楚敏一怔，还未答话，就又听她由衷道：“他们两人相貌确实般配，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是你大哥哥配不上人家姑娘。可若是你程表姐自己愿意，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定当成全。”真要追究起来，也是二姨娘棒打鸳鸯，无故将她牵扯进来不说，平白拆散人家一对好姻缘。
楚敏愣愣看她半晌，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嫂嫂可真贤惠。”
她一笑而过。
少顷，晚晴不解道：“她是你表姐，你怎么……”
“总向着你这个外人是不是？”楚敏接过话，无奈一笑，“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表姐知书达礼，娴静可人，说话得事也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就是喜欢不起来。总觉得她的心思云遮雾罩的，让人看不透猜不着。每次表姐一来，娘总拿我跟她比，总要我跟她学，可是表姐是表姐，敏儿是敏儿，有一个表姐还不够么，为何总想着要敏儿跟她一样？”
“每次我娘一骂我，表姐都会站出来护着我。可她越是说情，我就越不喜欢她。”她两手一摊，道：“嫂嫂，你说敏儿是不是心胸狭窄，太过嫉妒表姐了，才会这么想。”
她一时答不上话来。三姨娘无疑是疼爱楚敏的，可是采取的方法，她实在不想多说什么。楚敏性格爽直，不拘小节，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她跟程玉蝶完全是两种类型，三姨娘只看到程玉蝶处事得当，却忽略了楚敏的天性，会招致楚敏的反感，也在情理之中。
好在楚敏也没想要她回答，顿一顿，接着道：“而且，依敏儿看来，表姐和大哥哥一点儿也不相配，”她忽然凑近了，煞有介事，“嫂嫂难道不觉得表姐和咱们府里一个人有些相似？”说罢，她朝西努了努嘴。
晚晴豁然开朗。原来这小丫头对程玉蝶天生的敌意，不仅仅是来自于对三姨娘本能的叛逆，竟还有这一层爱乌及乌，恨乌亦及乌的情绪在里头。不过，经她这么一提，她忽然也发觉程玉蝶安静时的样子和柳静娴多多少少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正值韶华，一个感伤自怜，意气不同，所散发出的气质也不同。
她好笑道：“所以，你就路打不平，跑到我这边拔刀相助来了？”
楚敏撇嘴，一下子没了气焰：“我若真有那本事便好了，也不必再顾及这许多，直接甩出鞭子，将不顺眼的人统统赶出视线，再不用整天忍气吞声，日日强装大度。”每次程玉蝶一来，便要住进她的屋子，偏偏祖母以为她二人投缘，经常夸赞情同亲生姐妹。如此一来，她更不能说什么，真是让人恼火。
发了一通脾气，楚敏心情稍稍平复，望着晚晴，忽然狡黠一笑，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嫂嫂刚才所言当真。若是当真，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嫂嫂贤德大度，无人能及，”她看着帷帐后的楚玥，一字一顿，“另一种就是，嫂嫂对大哥哥果然半分情意也无。”
晚晴一怔，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间哗啦一片响动。两人一惊，忙走出去看。只见地上棋子撒了一地，楚玥正俯身去捡。见她二人走过来，抬起头，皱眉道：“晚晴，快来帮玥儿捡。”
楚敏无可奈何地望一眼晚晴。她摇头，走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楚玥低头，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只见紫苏走了进来，神色慌张：“小姐，大小姐差人送来了书信。”说着，便把书信递了过去。晚晴诧异，接过一看，只见那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晚晴亲启”几个娟秀的小字映入眼中。她心微沉，那笔力凌乱吃力，看了让人着实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