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半日，紫苏率领几个丫头将屋子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桌椅摆件重新擦拭，仍不放心，又差五儿去元清明的悦然轩取了草药把整个竹居仔细熏过，方才作罢。一院子人忙进忙出，直到掌灯时分，才收拾停当。
晚膳时楚玥归来，望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好奇地瞅了瞅晚晴，左右环顾一周，却也并未表现出太大的诧异。倒是晚晴，对于他过于平静的反应，不免有些在意。晚膳后，紫苏和五儿放下帷帐，悄然而退。晚晴望着楚玥，状似不经意道：“玥儿为什么不喜欢以前的香料？”
楚玥正躺在新换的衾被上，滚来滚去，玩的不亦乐乎。原本铺得整齐平整的被褥，被他弄的皱皱巴巴，乱作一团。闻言，楚玥吸了吸鼻子，皱眉道：“玥儿不喜欢胭脂。”嘴里嘟囔着，他身子朝里一侧，背过身去，“玥儿累了，要睡觉。”
胭脂？
黛眉微蹙，眼神渐渐眯起来，晚晴从梳台前站起身，走到床边，道：“那可不是胭脂的味道。”不见回答，她伸手推一推，仍是没有回应。晚晴凑近一看，楚玥气息均匀，已经睡熟了。
他……这是在逃避？
望着楚玥的背影，她若有所思。
第二天清晨，府里一阵喧闹。原来是三公子楚凌回府了。楚凌离府两个月，这次回来，带回不少金银财物，远远一望，足足有十几马车，排在府门口长龙一般。惊得老管家一大早进来禀报。三姨娘乐得合不拢嘴，忙带着全院子的丫鬟婆子到门外迎接。因此才闹出许多动静，这会儿，估摸着家丁正往里搬东西呢。
三公子向来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三姨娘因一直不争气的儿子，这次给自己长脸，大张旗鼓的前去迎接。他也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自顾自进了门，丢下几十箱子财物在身后。那漠然的神色，倒好像那些东西不是他带回来的。
晚晴一边梳妆，一边听安儿眉飞色舞地讲述她打探到的消息，淡笑不语。楚凌生性张狂，那般行事作派并不稀奇。安儿说着，眼睛眨了眨，忽然吞吞吐吐起来，神色也变得小心。晚晴见她异样，欲言又止，不禁转头，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安儿顿了顿，鼓足勇气道：“三公子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一个人，”安儿歪着头，不明白为何会觉得在夫人面前难于启齿。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吧。她偷偷瞅了瞅一旁的公子，温吞道：“三公子是和表小姐一块回来的。”
晚晴不解望她：“表小姐？”
安儿越发紧张，道：“她是三姨娘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自小常来府里玩的，混得熟了，奴婢们都叫她表小姐。”想了想，补充道，“表小姐是三公子的表妹，大小姐的表姐，前一阵子还在府里住了些日子的，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她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
五儿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道：“表小姐愿意来，即是觉得咱们府里好，老夫人和夫人还没说什么，哪里轮得着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多嘴。”
安儿撇撇嘴，冷哼一声：“府里再好，只怕也没有人好。”
晚晴莞尔，道：“这位表小姐叫什么名字？”
五儿接过话，娓娓道来：“她是三姨娘的表亲，听闻因着家境贫寒，从小便被接到三姨娘娘家抚养，生得姿容出众，很是聪慧懂礼，三姨娘见了喜欢的不得了。三姨娘娘家没有与她同岁的孩子，偏偏她又是个心性高的。三姨娘疼爱之下，便经常接到府里教导。如此一来，表小姐不至于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大小姐也有了一个亲近的玩伴，两处相宜。”她言语得体，轻描淡写，“表小姐姓程，名唤玉蝶。她常来府中小住，本也没什么，不过当初老夫人为大公子择亲时，表小姐也曾是合适的人选罢了。”
五儿语气轻缓，尽量避重就轻。既告诉晚晴程玉蝶的来历身份，又不想惹怒她，招致她的反感。当日三姨娘极力撮合表小姐和大公子的婚事，老夫人也有此意。毕竟表小姐从小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模样也与大公子般配，两人又自小熟识，说是天作之合也不为过。只是，不知为何，后来老夫人答应了二姨娘的提亲，令大公子娶了现在的夫人。
哪料，安儿偏偏不理解她的一番苦心，三言两语就道破一切：“表小姐人生得极美，才情又好，还弹得一手好琴。老夫人可喜欢她了，如果不是有了夫人，恐怕她现在就是奴婢们的主子呢。夫人见了，一定也喜欢的。”安儿童言无忌，说得痛快，全然不见五儿暗暗递过去的眼色，“就是不知道，三姨娘现在还有没有存那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
安儿一愣，不假思索：“把表小姐嫁给大公子啊。”
原来如此。
晚晴略一沉吟，转过头去望着楚玥，笑道：“玥儿，是这样么？”
楚玥今日心血来潮，一大早兴冲冲从书房抱了棋子和棋盘回来，一本正经的宣布，除了每日习字，还要教她下棋。这会儿，正专心致志的伏在桌上，摆弄着一堆棋子儿。听见她问，楚玥抬起头，看看安儿，神情极为认真，好像证明安儿没有说谎，郑重的点点头。
“恩。”
他的眼神清澈无辜。
说罢，楚玥站起来，伸手便来拉晚晴，“快来，玥儿教晚晴下棋。”
他一拉一扯，下手不知轻重，惊得紫苏忙道：“姑爷慢点，小姐还没有梳好头呢。”可是已经晚了，紫苏只觉得手上有细微的挣断之感，再一看，檀香木梳上多出几根乌黑的发丝。晚晴眉心微蹙，未等紫苏答话，楚玥忙松了手，凑上前道：“疼吗？”
紫苏撅嘴，甚是不满。从刚才听五儿讲起程表妹的事，她便心生不忿，暗暗不安，更何况，楚玥竟然亲口承认。怎能让她不恼。当下语气便生疏起来：“姑爷让奴婢拔下几根头发试试，看疼不疼。”
平时总赖着让小姐替他梳头，稍有不慎，便哇哇大叫，拼命喊疼。这下子，全讨回去了。紫苏看着梳子上生生被扯断的头发，心疼得直想掉眼泪。楚玥不理她，上前两步，一下子把紫苏挤到一旁，紧张道：“晚晴不疼，玥儿帮你揉揉。”
他说着，伸出手，胡乱在她头上揉起来。看得一旁的几个丫头心惊胆颤，不由默默看向紫苏。这下好了，一早上的功夫算是白费了。楚玥手大，才几下，她已梳好的发式就被揉捻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晚晴哭笑，扬手按住他为非作歹的魔爪，道：“好了，已经不疼了。”
楚玥犹不放心，迟疑道：“真的？”
她笑一笑：“自然是真的。”
正在这时，三姨娘朗朗的笑声进了门，她身后跟了几个下人，手里拉着一位妙龄女子，满脸喜色踏进门槛。“蝶儿快来，今时不同往日，你这次来，除了老夫人，也要来给咱们的新夫人请安，才不算失了礼数。”
片刻后，便听三姨娘讶然道：“原来大公子也在呢。”
晚晴转头，便觉一片素净的月牙白映入眼帘。未及细看，便听三姨娘笑得有些不自然：“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她望望楚玥，又看看晚晴，忽然掩嘴而笑，“大公子温柔体贴，晴儿真是好福气。”
晚晴放开楚玥，坦然笑道：“让三姨娘见笑了。”她目光转向那女子，“想必这位就是才貌不凡的程家表妹？”她略一打量，眼前女子身着白衣，淡雅素净，通身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质。此时她半垂眼帘，睫毛蝶翼般轻轻颤动，双颊白中透粉，果真生得水木清华，宛如空谷一株幽兰。
毕竟是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程玉蝶眼睫闪了闪，上前施一礼，曼声细语：“夫人过奖，玉蝶愧不敢当。”顿了顿，她镇定下来，鼓足勇气抬起头看了一眼，遂又低下去，温顺道：“程玉蝶见过大公子，见过夫人。”
那一双剪水双瞳半羞带怯，脉脉生情，轻轻一转顾盼生辉，令人见之难忘。果真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晚晴暗暗赞叹，不禁多瞧两眼。程玉蝶行过礼，侧身挥手，便有一个小丫头捧了东西上来：“这是玉蝶的一点心意，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此时，紫苏已将她被弄乱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晚晴站起来，瞅了一眼礼盒中叠得方正的几方绣帕和绢花，道：“这都是你自己做的？”随手翻了一翻，称赞道，“绣工精致，心思巧妙，真是难为你了。”
程玉蝶越发温婉道：“不过是平常的东西，夫人喜欢就好。”
这时，楚玥走上前来，左瞅右瞅。程玉蝶见状，微微一笑，指着另一个礼盒道：“大公子，你的东西在这里。”说着，伸手打开，露出里面一对泥塑的小人，捏得栩栩如生，活泼可爱。楚玥一见，果然喜欢，忙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程玉蝶见他喜爱，眼中笑意更加温柔。三姨娘笑盈盈的望着这一切。
楚玥似想了什么，边玩边道：“蝶儿妹妹，你怎么不叫玥儿表哥哥了？”
楚玥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一句，令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程玉蝶羞红了脸，低下头，半天才道：“都是当年玉蝶不懂事，才……胡乱叫的。”她虽然垂着头，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这句话，是对晚晴说的。
三姨娘笑得不失时机：“既然大公子都这么说，蝶儿就不要再拘礼，里外都是一家人，总这么拘着，倒显生疏了。”她转过头，对晚晴道，“晴儿不知道，蝶儿自小常来府里小住，和大公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见敏儿大哥哥大哥哥叫着，便也跟着喊表哥哥，现如今虽然两人都长大了，可我听着啊，还是蝶儿这表哥哥叫着亲切顺耳。”
一语方罢，程玉蝶脸色如霞，早已绯云满面，只站在那里，低头默不作声。晚晴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亦笑道：“程表妹蕙质兰心，聪颖知礼，晴儿自叹不如。”她上前拉了程玉蝶的手，将手腕上的碧玉镯子褪下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首饰，送给你戴，算是我送与你的见面礼。”程玉蝶想要推辞，无奈晚晴已替她戴上，关切道，“可去拜见老夫人了？”
程玉蝶摇头：“还不曾去，听说老夫人现在专心养病，玉蝶怕惊扰了她老夫家，不敢前去打扰。”
晚晴道：“祖母养病已有一段日子了，听说她一向疼爱你，你既然来了，就去跟老人家说说话，尽一份孝心。她见了你，心里高兴，指不定病就好了呢。”三姨娘一听，连连点头称是。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晚晴问明了程玉蝶的衣食住处，又细细交代了一番。三姨娘方带了程玉蝶往老夫人处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