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日过后,上官晚幽再没试探过她,也绝口不提让她做针线的事。如同刚来时那般,对她关心入微,处处照顾得体贴周到。每日都要她去房中陪伴,三五日姐妹两人便去花园中坐坐,聊解夏日烦闷。倒是紫苏,一天中倒有大半天帮着晶璃选线配色。日子一天天过去,晚晴知道,虽然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有些东西却慢慢的变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期间下了两场大雨,转眼到了七月下旬。她在林府,不知不觉两个月了。自那天楚家差人来,隔了不久,楚玥又专门差人送信来。她提了提笔,最终什么也没有写。可是随后,楚家不断派人过来,算上昨天那封,已经第三次催促了。每次书信上都有楚玥苍劲隽永的两个字:盼归。
望着那熟悉的笔迹,她的心情亦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变得五味杂陈,难以言喻起来。
这一日晚膳过后,难得夜风清凉,明月洒辉。晚晴搀了上官晚幽去荷花亭赏月。及至走近时,上官晚幽示意晶璃等众随从在亭外等候。晚晴一个眼神,紫苏也止步。她扶了上官晚幽步上台阶。
月色皎皎,四周静谧,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水气。两人在亭中坐定,上官晚幽望着月光下若隐若现的一池荷塘,笑道:“每次来到这儿,我就想起了咱们屋子外边的莲花池,这会儿,该也是开满池子了吧。”
晚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荷塘深处,与黑夜融为一体,看不到边际,却更显幽远宁静,粼粼波光被亭边的红灯笼映照得华光流转,恍如梦境。于是笑道,“姐姐可是想念爹爹、娘亲了?”
林府的荷塘是一个人工修砌的巨大的水池,不若楚家的沁心湖是一处活水,蜿蜒流过半个府第,在地势稍低的竹居前自然形成一个小湖泊,倒确与上官家的水塘有几分相似。特别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与在上官晚幽的帘风居内看到的景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官晚幽沉默片刻,转而问道:“晴儿,这些年你觉得母亲待你如何?”
晚晴顿一顿,垂眸答道:“母亲待晴儿……很好。”原来事情还没有结束。
云倩茹是上官晚幽的母亲,并不是上官晚晴的。她能容忍上官晚晴在她眼底下一天天长大,已是极限,又岂能让她过得称心如意,真如千金小姐一般。上官晚幽知书达礼,大家闺秀,而上官晚晴却只懂得针线,粗识几个大字。上官晚幽从容自信,貌美端方,而上官晚晴呢?身体羸弱,懦弱胆小,焉知不是云倩茹暗中教唆的缘故。
就连婚姻也是如此。云倩茹为亲生女儿选得如意夫婿,却把上官晚晴当作自家姐妹争权夺利的工具,送进了楚家。名义上虽然是名正言顺的正妻,可实际呢,用过即弃的棋子。倘若一点不听话,便能任她打杀。
云倩柔给上官晚幽送的信中写了什么,难道是怕她记恨她们姐妹两人,对上官晚幽做出不利的事情?上官晚幽又去向自己的母亲求证什么?晚晴暗暗猜测着,蓦地心中一动,萦绕心头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这时,上官晚幽的轻叹在耳边划过:“以前,我总为自己有一双恩爱白头的双亲感到骄傲。爹爹对母亲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变心。世上男子妻妾成群者不计其数,可如父亲这般如女子一般忠贞不二,天下间唯有他一人。不知不觉,我也盼望将来的夫君会如父亲对母亲那般痴情。”她微微苦笑,“所以,夫君负我,我对他失望,对自己更是失望,原来自己生平所想竟是异想天开,仅仅三日,他的所做所为,竟好像上天在嘲笑我一般。所以我一怒之下,便想绝了对他的情。我不恨他,也不恨薛妙绮,我只恨我自己。”
“薛妙绮的种种手段我皆不放在眼里,夫君对她的百般维护我只作不知。即便薛妙绮意图谋害我的孩子,我也可以置之不理,只把你接了来陪伴我。我总想着,纵是我不幸,得不到真心待我的人,但最起码,世间还有一对像父亲母亲这样的人在,便是想想也备觉安慰。原来我所念所想,并非完全异想天开,惊世骇俗。”
却不料,姨母随之而来的一封信,却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一排排书架上尘封的故事,做不得数的。
上官晚幽静静想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从失落里挣扎出来,握了晚晴的手道:“晴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晚晴讶然抬头。果然,她都知道了。不过,让她惊讶的不是上官晚幽知道了她并非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而是,上官晚幽既然知道了真相,为何还对她这般,难道云倩柔没有提醒她,要提防自己为亲生母亲不平,报仇心切之下,向她报复吗?
上官晚幽语气越发轻柔:“小的时候,我见父亲和哥哥多偏爱你,尤其是哥哥,得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总先拿给你,总觉得不服,也曾暗暗嫉妒过你,”她说着,便自顾笑起来,“现在想一想,父亲怜你没有生母照料,自然多关注你一些。至于哥哥,他年纪比你我大,懂事也早,定是早就看出母亲做得不尽人意,所以才总想护着你。”
“至于我,后来虽然隐隐察觉到母亲待你与待我有所不同,却也没太在意。而你又多沉默寡言,就更加疏忽了。这些年,倒看着你吃了不少苦。”她脸上有明显的自责。看着这样一个通透大度的女子,晚晴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和感动。上官天宇和上官晚幽性格多肖其父,除了相貌上有几分云倩茹的影子之外,其它没有一点与他们的母亲相似之处。便是那阴毒算计,好像也统统从他们身上剔除了。
紫苏对她说过,上官晚幽对她很是照顾,便是认得的那几个字,也是上官晚幽闲暇时教的。平日姐妹相处,亲密融洽,从未红过脸吵过嘴。而上官天宇自不必说,当日在上官家时,她亲身感受过的。若不是她兄妹二人有意无意间的维护,只怕上官晚晴的日子,会更难过吧。
“我起初得知后,太过震惊,以致于不敢相信,甚至派人去家中问过母亲,前些日子,冷落你了,晴儿不会生姐姐的气吧。”上官晚幽愧疚道。
“怎么会,”晚晴动容,“只要姐姐不觉得跟晴儿生疏了就好。”
上官晚幽刮一下她的脸颊,笑道:“晴儿多心了,你是我的亲妹妹,姐姐想生疏还生疏不来呢。至于长辈们的事,就让它过去罢。晴儿不要太过伤心和……怨恨。”
她迟疑道。晚量低头,默默答了一声“恩。”上官晚幽指的是她的母亲对晚晴的母亲与她做下的事。她自然再没机会回上官府报复云倩茹。不过,即便回去了,碍于上官天宇和上官晚幽,她也未必下得了这个狠心。再者,上官任承得知真相后,对云倩茹的失望与冷漠,恐怕要比任何报复都来得决绝。
过了一会儿,她似不解道:“可是,姨母信中为什么说,晴儿性情大变,不似本人呢?”上官晚幽歪着头打量她,好像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并且,晚晴的一些举动,的确令人费解。比如浣绿的事,她虽然帮了晚晴,却也觉得很是蹊跷。并且,那天浣绿好像很忌惮晚晴,这在以往,是从没有过的事啊。若是反过来,晚晴顾忌浣绿,倒是很平常。
晚晴似有难言之隐,半晌才道:“后宅内勾心斗角,姐姐领教过的,晴儿为求自保,也是身不由已。”
原来,她的处境也是举步维艰。看到晚晴的神情,上官晚幽了然。妹夫是那般形状,晴儿再不强势些,只怕夫妻二人只落得任人宰割的份了。当下一声长叹,道:“晴儿莫要伤怀,妹夫虽然不济,但胜在对妹妹一片痴心,更何况,你在楚家有姨母和表哥照料,总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想到上官晚幽不知云倩柔的目的,一心以为她的姨母会照拂她,晚晴暗自叹息。云倩柔是上官晚幽的姨母,却不是她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因为担心上官晚幽的安危,而想方设法告知她真相了。但想到上官晚幽方才说及楚玥的话,她忽然笑出声来。
上官晚幽不明所以,随即明白过来,不由打趣道:“妹妹莫笑,若不是如此,如何不到两月,便一连来了五封书信催促,最近这两次,一次比一次沉不住气了。要不是怕姐姐扣了你不放人,还是什么呢?看来,姐姐纵是想多留你几日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