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老夫人终究接捺不住了。
大厅里茶香袅袅，晚晴垂首恭听垂训：“玥儿房里伺候的人少，如今又去了浣绿和康儿两个，人手越发不够了”，老夫人觑着她，目光试探，“你又是个不爱管事儿的性子，祖母就替你做主，给玥儿房里再添一个人，你也好轻省些。”
晚晴佯装不知，回道：“晴儿院子里人虽少，但眼下交给紫苏和五儿全权打理，倒也井井有条。”
老夫人冷哼一声，“都是些毛手毛脚的粗丫头，把玥儿交给她们，我不放心。”言下之意，势在必行。
“是啊，看看那几个蠢丫头，有哪儿个是知冷知热的。紫苏是你带来的人，不必多说，可剩下的呢，小喜和安儿原就不是近身伺候的，五儿更不用说，连安儿也不如，原是院子里的三等丫头，还有新调过去的小碗，小孩子一个，整天就知道玩跟唱歌，指望她们去，母猪都会上树了。”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三姨娘费尽心机拉拢楚玥和程玉蝶，妄图在她回来之前，把事情做成定局，只要楚玥一开口，那事就成了，谁也翻不了天。可不知怎么的，整个竹居好似都在跟她作对。只要她一派人过去叫楚玥，不是被这个挡回来，就是被那个挡回来。她亲自去请，十次中倒有九次不在，气得她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好容易抓到一次，偏有个五儿门神似的寸步不离，防贼一样防着她。
想起这个五儿，她就恨得牙根儿痒，康儿老实巴交，木头似的一个人儿，除了五儿，谁还会教唆这些小丫头们跟她耍心眼儿。那日好不容易凑了楚玥跟蝶儿在一处下棋，她中途几次暗示，那丫头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硬是装作没看见。竟然还把敏儿叫了来捣乱，真真可恨。
逮着机会，三姨娘忙不迭的表达她的不满。
“既然祖母怜惜晴儿，晴儿自当从命，”她笑道，“就是不知祖母要添几个，这些个人是从府中其它地方调去呢，还是从府外新买一批呢？”
三姨娘一听，气得差点岔气儿。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刚才老夫人明明说得清清楚楚，是添一个房里人，而不是几个奴才丫头。
她不同意？
不过却由不得她？她早就有过这种打算，此时三姨娘正好提出，她顺水推舟，省得到时麻烦。
老夫人瞧着她，眼里有几分笑意，几分严厉，口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晴儿误会了，祖母是想给玥儿再纳一房妾室。”直截了当。
柳静娴昨儿回去后，就没再从房中出来，想必是身体染恙，今儿一早上双儿便来向老夫人告了假。此时厅中除了晚晴和三姨娘，二姨娘端坐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心思难测。
闻言，晚晴不置可否，眼里微有笑意：“不知祖母心中可有人选？”
她波澜不惊，丝毫看不出任何不悦。难道她不介意？老夫人狐疑看她一眼，道：“人选已定，便是你那程家表妹。她自小也算在府中长大，知书达礼，性子也温柔，放在玥儿身边，祖母也放心。”
“程表妹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她斟酌般的点头，“不过，表妹虽说家门败落，但也总算是好人家的女儿，又是嫡生，不知她可愿意委屈给我楚家作妾？相公他又作何想法？若是两人都无异议，晴儿愿意成全。”
她轻轻低头，掩去眼中一刹那的冷漠。
她有些想不通，姨母已是妾室的身份，难道外甥女也要跟着进来作妾？看那程玉蝶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儿，怎么就同意三姨娘的打算呢。还是说，她久在楚家，与楚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嬉戏惯了，日久性情？可楚玥并非一般儿郎，只除了模样还顺眼些，哪里又配得上程家表妹的七巧玲珑心？哦，她错了。楚玥的相貌不只是顺眼，而是很顺眼到养眼，而且他还会下棋，还会弹琴，想必这些都是喜读诗书的蝶儿妹妹高看的。
可是，可是……
程表妹的意思，不用想也是愿意的。想起她每次望着楚玥，眼波里异常的温柔，浓得都能化出春水来。恪守礼教的女子自有她的矜持，可到情动时分，便是想瞒也瞒不了人。委身作妾，有佳人对楚玥痴情若此，她心中顿生钦佩。然而，钦佩归钦佩，她即便有意成全，也不是现在。程表妹还需再忍耐些时日。
见她缓口，不待老夫人回答，三姨娘忙笑道：“这个晴儿不须担心，蝶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思我这个作姨娘的还不清楚么，至天玥儿，”她笑得暧昧，“这几日晴儿自己亲眼所见，姨娘就不多嘴了。”
她的确不多嘴，然而无声胜有声，老夫人一听，面容又坚定了几分。
晚晴也不看她，径自对老夫人道：“此事关系程表妹一生，无论如何，晴儿认为须告知她得她亲口应承才好。若是程表妹已应下，老夫人可告知过相公？”见三姨娘欲要争辩，她哪容得她开口，“众所周至，表妹自小与相公在一处长大，可相公一口一个蝶儿妹妹，焉知他对程表妹是兄妹之谊还是男女之情，若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倒罢了，可要是兄妹之谊，岂不是弄巧成拙？”
一番话，说得老夫人沉思片刻，渐渐犹豫起来。玉蝶对玥儿有意，她心知肚明，当面问过却真没有。而玥儿那边，这丫头巧舌如簧，却也有几分道理。倘若玥儿果真没存那份心思，她这个祖母，倒显得多事了。玥儿，不喜被人逼迫，而她心中愧疚，一时之间，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此，此事问过他二人再做决定。”老夫人郑重道，“那时，还需晴儿费心替玥儿操持。”
她上前俯身：“晴儿谨记。”
似是知道老夫人心意已决，二姨娘一直端着茶碗没作声儿，低眉顺眼不知作何想。直到老夫人示意退下，她才站起来，欠了欠身。晚晴走过时，愣是没抬眼瞧一下。二姨娘这番举动，倒引起晚晴几分疑惑。若说离府之前，她与云倩柔之间表面上仍需虚与委蛇，但经上官晚幽一事之后，云倩柔对她视同陌路。眼下，三姨娘得意，她却气定神闲，颇沉得住气。晚明疑惑之余，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但这情绪一闪即逝，转念之间便已飞快掠过脑际，她根本来不及抓住什么。当下皱眉一笑，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