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五儿已经把元清明请来了。
他如愿如偿，脱了小厮服，换上了自己的轻便衣裳，坐在厅上，闲闲品着茶，见她进门，丢了一个眼神过来，“小爷衣裳多的是，不劳夫人费心操办。”
这样随意而散漫的口气，紫苏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倒是五儿，惊讶地抬了一下眸子，随即又低下头，平静如常。晚晴对她笑道：“去书房把公子请来。”五儿应允出门。
“我不过是见元公子在林府受了委屈，才想借花献佛，聊表补偿。”淡淡扫一眼元清明，她道。
元清明穿了一件淡白的薄袍，衣领袖口处皆绣了样式别致的云纹，看起来比往日显得精致华丽几分，但……那一成不变的肆意狂妄，使他看起来更像个纨绔子弟，而非济世救人的医者。而且，那衣裳不是紫苏送去的两件中的任何一件。晚晴微汗，这个人果然爱记仇。
她是真的想补偿他在林家的忍辱负重，再说，那些新衣做得的确不错，全都扔了，未免可惜。远观他与楚玥身形颇有几分相仿，只是楚玥稍高，但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于是，她便那么做了。
元清明冷哼一声，“苏谪腿疾已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生息，便能痊愈。”他一眼觑过来，那神情，明明白白的写着，说好的诊金呢？
她派紫苏过去探望过，苏谪如今已能自由走动，跟平常人绝无两样，只是行走时间不宜太长，每晚仍需用草药浸泡疏解。正如元清明先前说过那般，治好需要一两月的时间，但痊愈则要循序渐进。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才对他的医术彻底拜服，放心将另一个人交到他手中。
“请元公子再救治一人。”她恳切道。
“晚晴。”
正在这时，楚玥从外面笑容满面地跑进来，打断了她的话。看到厅上坐着的元清明，不由愣了一下。许是陌生的缘故，楚玥绕过他，怯生生的躲到晚晴身后。她拍拍他的手，轻道：“别怕，这位是元大夫，来给你治病的。”
晚晴侧过头安抚楚玥，正好错过元清明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见她回头，他立即换了一副表情：“这是……”
晚晴将楚玥牵过来，道：“这是我相公，五岁那年患了一场大病，不想醒来后智力受损，如今十几年过去，心智仍是五岁孩童。元大夫医术精绝，故想请您诊一诊，有无痊愈的可能。”
这时，楚玥开始挣扎起来：“玥儿不吃药。”
“好，好，不吃，”生怕楚玥脾气一上来，不配合，她哄道，“只把脉，不吃药。”
“不骗人？”他委委曲曲道。
“当然。”
想他元清明何许人也，脑筋一转，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当下跳了起来，圆睁两眼：“你……之前都在试探我？”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想她与那苏谪非亲非故，却不惜重金替他求医，原来，原来竟然是在考验他？
她平静道：“并非全部如此。”
楚家为了楚玥一定早就遍访名医，何况那时还有一个深受老夫人信任的冷大夫在，她不想无事生非。而且不说元清明到底是怎样被管家误打误撞拉进府的，就凭他对钱财的那份异乎寻常的热忱，怎么看都不像个良医。更何况，元清明任性少年模样，根本不足以让人人信服。
而救治苏谪，一来是苏氏的请求，二来，她也有自己的打算。苏谪，是个可用之人。
元清明似乎也忆起当初大闹楚家讨要银钱的举动，轻咳两声，不再追究了。晚晴接着道：“此事错综复杂，另有隐情，若无十分把握，亦不敢相烦。”说着，她命五儿将东西拿了上来。
碍于楚玥就在身旁，她含蓄而巧妙的将事由说了一遍。元清明望望那两件东西，眸子闪了闪。一张药方，一株形味皆似兰的幽草。
“元大夫，请。”
她让楚玥坐下，自己站在一旁，对元清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元清明望望楚玥，似笑非笑，伸出手搭在楚玥不情不愿伸出的手腕上。
她屏住呼吸，莫名的有些紧张。
丫鬟们似乎也知道她的担心，一动不也敢动，似乎害怕稍微有一点点声响，她那份隐隐的期盼就会破碎。其实，小姐心里还是有姑爷的，紫苏想道。
时间渐渐流逝。她的心情也跟着元清明时阴时晴的脸色起起伏伏，翻转了好几个来回。终于，那细长的手指一动，元清明号完了脉，收回手。
“怎么样？”
她轻道，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隐隐发颤。元清明思量片刻，目光扫过楚玥的脸庞。而楚玥业已起身，远远地偎在她身后。有那么一刹那，晚晴觉得元清明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然而再眨眼看时，却什么也没有。
终于，元清明开了口：“有救。”一捶定音。
“真的？”
她只是觉得应该试一试，不行便罢。然而，此刻听到从他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内心的欣喜还是无法言喻。脸上漾起笑容，她望向楚玥，却见楚玥正以一种茫然不解的神情看她。她冲他一笑，握住他的手。
紫苏与五儿看起来十分高兴，双双上前道：
“恭喜小姐，姑爷。”
“恭喜公子，夫人。”
晚晴目光殷殷：“要怎样才能治好？”
“这个……”元清明头痛的抚了抚额头，道：“前因后果太过波折复杂，容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再给你答复。”
“便请元大夫快些。”她笑道。的确波折，是得花时间斟酌思量。
入夜，明净的夜空星辉点点，天际遥挂一钩浅月。院子里香风细细，有流萤飞来飞去，在空中缥缈沉浮，恍如梦境。晚晴坐在阶前，仰望夜空璀璨静谧，心里涌动着一股淡淡的莫名的思绪。
彼时，她还不懂那莫可名状的心情，只是顺其自然的不想打破那份宁静。
然而，总是有天不遂人愿的时候。
“晚晴。”楚玥不合时宜的开口。
“恩？”
她等待片刻，旁边却没了声音。转过头，便看到夜色下一双乌眸越发黑亮。
“晚晴。”他又唤了一声。
她笑：“什么？”
月色朦胧，楚玥如玉雕般的脸庞笼着一层淡淡的银辉，他露出一个笑容，如花在夜色里静静绽放：“晚晴叫玥儿相公。”
她怔望他片刻，忽然笑了：“恩。”在外人面前，不叫相公，难道还直呼其名不成？看见楚玥笑颜，她不禁道：“玥儿喜欢？”
“喜欢。”毫不含糊。
顿了顿，晚晴忽然道：“那玥儿喜欢不喜欢程表妹？”
楚玥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了一会儿，想了想，道：“蝶儿妹妹陪玥儿玩，玥儿喜欢。”
能陪你玩你就喜欢？晚晴静静望了他一会儿，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心疼，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玩伴。楚辰跟随楚明楠，长年不在府中；楚凌独来独往，根本不合群；楚敏，这个小丫头一阵风来一阵风去，有自己的烦恼事。这样算来，好像也只有程玉蝶一个人肯迁就他，陪着他消磨时光。
“要是蝶儿妹妹也叫玥儿相公，玥儿喜欢吗？”喜欢跟一个人玩，与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回事。
少顷，楚玥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摇摇头：“不喜欢。”
晚晴眼睛一亮：“若是祖母这样问玥儿，玥儿要怎么回答？”原本想着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向楚玥开口，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哪料，楚玥往后躲了躲，一字一顿，“晚晴不喜欢，玥儿不喜欢。”
她几欲气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