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一片苍茫的原野……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放眼望去,纵横交错的山岭,充斥其间的牛羊马匹,还有丛林中偶尔出没的麋鹿,好舒服啊,天地如此广阔,让人的心胸也为之开阔了!
这是我听到有呼唤声传来:“树生!树生!你媳妇生孩子啦!”
是在跟我说话吗?我茫然的回头四顾,却望见一个神情懒散,身穿敝旧布衣的中年男子正倚在高大粗壮的树枝上翘腿歇凉,当他听到叫喊声的时候,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吐出口中含着的草棍,骂骂咧咧的说道:“生就生吧!又不是头一次!”
但到底还是纵身跳了下来,懒洋洋的答应道:“来啦来啦!就会生,你还有什么本事?”一边嘟囔着,一边朝前面走去,忽的一下从我的身上穿了过去。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是不存在的吗?似乎这懒人穿过我的身体后也有些奇怪的感觉,只见他扭转身,挠着满头蓬松的乱发,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神情,但最终还是在催促声中朝前走了。
我该怎么办?跟着去看看吗?起码也要弄清楚自己是谁!
我打定主意,警惕的随在这家伙的身后,却见几个装扮各异的年轻人朝他跑来,还神情惶急的呼喊道:“树生!你媳妇的血止不住啦!快去看看吧!”
这下那家伙终于着急起来,伙同赶来的几人急急忙忙的沿着乡道朝前跑去,一路上不停的溅起黄土。
我也赶紧跟着追上去,追到城塞南头一处茅屋附近,就听到那人喊道:“都是这个祸胎!害的我连老婆都没有了!我不养他!谁爱养谁养去!”刚说完木门被猛地推开,那家伙冲出茅屋,疾奔几步,站在城墙根儿下呼呼的喘着粗气,嘴唇不停的碰撞,似乎在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我好奇的跟过去,只听他不断地重复着说道:“都怨老头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参劾鲜卑军人,这下可好,自己也被发配到鲜卑人的边镇来了!你倒好,一死了之,我怎么办?这天荒地远,铁马刀兵的地方,你教我的那些诗文能有什么用处?”就这么不停的嘟囔着,有个邻居走过来对他说道:“高公子啊,这房子死了女人,不吉利的,要不然你卖给我,再另换一间吧。”
他烦躁的甩了甩手道:“什么吉利不吉利,我们高家早就不吉利到头了,没准倒能否极泰来呢!”那邻居虽不知道否极泰来的意思,但知道此人向来暴躁,见他拒绝也就不再多说,毕竟一间茅屋又能赚几个钱呢?
这时从屋中走出个怀抱襁褓的少女,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矮胖的年轻人,他俩走到这家伙的身边,少女脸上带着泪痕说道:“阿爹,你一个人确实也照顾不了这孩子,就先由我俩养着吧,尉景起码每月还能弄到点小钱,比你这儿还宽裕点。”说着伸胳膊杵了一下身旁的年轻人。
名叫尉景的年轻人忙说道:“是啊,阿爹,这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会把他们姊弟都照顾好的。”
原来这女子也是这家伙的孩子,怎么两个孩子的年纪差了如此多呢?
只听少女说道:“阿爹,我劝你别再记挂过去的好日子了,咱们家既然已经到了边陲怀朔镇,就好好的谋生求存吧。”
那家伙嗤笑道:“说的轻巧,我不信你就不想去洛阳城?我高树生可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却不料会落到这个下场,这个边镇跟天下第一繁华的洛阳城怎么比啊!”
少女小声道:“我从没去过洛阳,也从没想去过,再说尉景对我很好,我挺知足的。”尉景憨厚的笑道:“其实我一个看监狱的牢头,能娶到洛阳城来的官家女郎,也是祖辈积了阴德的。”两人相视一笑,场景很是温馨。
突然少女怀中的婴儿哭闹起来,少女忙动作生疏的哄道:“娃儿乖,别哭闹,姊姊抱啊。”手上不停轻轻摇晃,突然抬头问道:“阿爹,阿母已经不在了,你给娃儿起个名字吧……”
那个叫高树生的家伙厌烦的说道:“起什么名字,快把他带走,留在这儿没得让我心烦!”说着也不管躺在屋中的媳妇尸体,撒开双腿叫嚷着跑开。
少女叫了两声,也不见他回转,正无奈之际,却见屋中走出个上年纪的女人,神情凄苦的望着自己,颤声道:“你阿爹又跑了?连你阿母的尸体也不管了吗?”
少女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才哽咽道:“外婆,你……你别生气……”言语苍白,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太太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少女的脸说道:“我们韩家真是瞎了眼,当初会答应把女儿嫁给这个不着调的浪荡子!我老太婆在此立誓,韩家若再与高家有一丝瓜葛,我必遭天打雷劈而死!”说着扒开过来搀扶的少女,转身气冲冲的回房料理女儿的后事。
少女抹了抹眼泪对丈夫尉景说道:“那咱们给娃儿起个名儿吧,你说叫什么好呢?”
尉景挠头道:“你是官家女郎,自然是你说了!”少女摇头道:“以后别再提什么官家女郎了,我既然嫁给你尉景,就只是你的妻子,别的都不用再提了。”又抬了抬婴孩儿说道:“你起名儿吧,叫什么我都同意。”
尉景不得已,只得说道:“你们汉人起什么名啊字啊号啊,我可弄不懂,我们鲜卑人就起个小名,能养活就成。”少女笑道:“那也好啊,你想想吧。”
尉景沉吟良久说道:“叫贺六浑吧!勇士!这可是个好名字!”说着洋洋得意,为自己能想到这个名字颇为满意。
少女点头答应,其实叫什么名字又有多大关系呢?父亲原来也不叫树生,他那儒雅的名字早就自己丢弃不用了。
贺六浑!
这名字好熟悉啊,我迷茫的思索着,直觉告诉我这三个字与我关联重大,我决定抓住这个线索,继续跟着他们,以便弄明白自己的来历。
尉景的家比起高树生的茅屋到底稍好一些,婴儿就随着他们一同过活,听说不久高树生又续娶了一房妻子,不久又生了个女儿,但性情依然故我,懒散清闲,不给家人挣命是在整个怀朔镇都出了名的。
光阴荏苒,我看着贺六浑一路成长,由婴儿长成幼童,由幼童变成少年,终于长成了高挑英挺的青年儿郎。
尉景为他谋了个守城的差事,这也是尉景最大的能力了,就在贺六浑穿起这身敝旧的军服时,那个懒散的父亲终于辞世而去了。
在贺六浑心里,基本没有父母的位置,他们早已被尉景与长姊给取代了,所以高树生的死,对他并没什么影响,唯有当他与朋友们在一起时,大家才会特别点名,贺六浑这小子是汉儿,他姓高!
守城的工作枯燥而无聊,连油水都少的可怜,但在我看起来,贺六浑却是个不小气的真豪杰,他用仅有的粮米布帛,结交了不少朋友,当然,大多是与他一样的边镇戍军,但好在论地位都高过他这个守城卒。
穷困边鄙的军镇,封锁了豪杰的眼界,使他们固步自封,渐渐的失去渺茫的志向,贺六浑亦是如此,可就在他准备像父亲一样沉沦下去的时候,却意外的听说了镇中最有势力的鲜卑富户匹娄氏,正在为已到婚龄的女郎匹娄昭君寻觅佳婿的消息。
不是你的永远得不到,是你的也要努力争取才能抓牢,也不知贺六浑这小子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匹娄氏的女郎主动向他示好,还偷偷的倒贴嫁妆,让他拿着来迎娶自己。
人生的际遇不可估量,似乎就是这个女郎,为贺六浑带来了风生水起的好运道。
得到匹娄氏的资助后,他升任为管理百人的队主,又由队主转为函使,也就是送公文的邮差,因此得以开阔眼界,终于见到了大姊对他说起的,自己一家过去居住的皇都洛阳。
洛阳的确繁华壮丽,但如今眼界已高的贺六浑,却在这片浮华之下嗅到了一丝不安稳的气氛,那是一种得过且过,因循苟且的行事作风,还掺杂着洛阳城中的贵人对北方驻军的深深蔑视,在这种风气下,又能有什么长久的太平盛世呢?
果然在几年后,北边六镇一时俱反,刹那间风云变色,一个外表昌盛繁荣的帝国,摧枯拉朽的连战连败,然而造反的镇兵同样毫无目的,他们只是每天随处抢掠,没有任何的理想抱负。
贺六浑与他的朋友也被卷入了时代洪流中,不断的变换着主人,期冀向上攀登,直到他遇到了那个人,那个豪勇盖世、杀气冲天的天柱大将军尔朱荣。
尔朱荣击败了六镇叛军,给孱弱的帝国带来了一线生机,然而同样是这个人,他切断了帝国的根基,当他骑在骏马上,手向下猛然挥动时,河阴的水都为之染成了红色,两千余名当朝高官被屠戮殆尽,帝国至此彻底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