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大行台府。
元廓随使者走进府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堂前跪着的数十个囚犯,他们身穿囚服,背插木牌,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似乎自知死期已近。
使者指着这些囚犯说道:“元大人,你可知这些犯人都是谁吗?”
元廓茫然摇头,表示自己毫无头绪,使者微微一笑,正要解说,却见一个儒雅文士从堂中背负双手缓步而出,使者忙躬身行礼道:“王左丞,属下带元大人回来了。”
来人正是时任行台左丞的谋士王伟,王伟对使者说道:“你路上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办即可。”
使者不敢违拗,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王伟对元廓说道:“元大人,这些犯人都是高家安插在我军中的间细密探,大将军早已察觉,只是一直隐忍不发,如今高王已死,高家气数已尽,他们的命也就到头了!”说着眼睛上翻,看着元廓的反应。
果然元廓首先讶异的问道:“高王死了?真的吗?这么说侯将军想有所作为了?”一边说一边在众犯人脸上扫视,果然见他们如今虽毫无底气,但单从相貌上看,似乎也不是普通庸人。
其实侯景这边并未得到高欢身死的确实消息,只是王伟暗自猜度罢了,晋阳方面的内线将领已在上次全部调回自己军中,如今自己又将高家埋伏的眼线一举拔除,那么高氏与侯景之间就完全切断了暗中联络,成了互不知底的两个睁眼瞎。
听到元廓怀疑的询问,王伟抬手从众密探身上一线划过,淡然道:“若非如此,这些人又怎会绑在这里呢?”说完这句话,手掌突然做个斩下的动作,站在一侧的提刀军士见状立刻走到众人身后,用手摸摸犯人颈骨的空隙之处,使劲按出个印记,然后一齐抽出战刀,只听王伟喝道:“斩!”
数十颗人头与人体分离,有的技术不佳的,一刀还未砍死,犯人剧痛之下拖着半断未断的头颅朝前冲了两步,这才倒地而死。
堂前充斥着血腥味,元廓被这见面礼吓得双腿打颤,哆哆嗦嗦的向王伟问道:“王……王左丞,侯行台打算怎么处置我啊……”
王伟转过头,笑着对他说道:“元大人不必担心,你与他们不同,想必如今你心中对高氏也有深深的恨意吧?”
元廓连忙答道:“正是!正是!我一心为高家出力,最后他们竟对我的死活不闻不问,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说着眉毛紧皱,鼻孔张开,呼呼的向外喘着粗气。
王伟笑道:“凭元大人一己之身,如何能报仇雪恨呢?”
元廓膛目结舌,等了半晌才道:“在下无能,还请王左丞指点迷津。”
王伟道:“其实说来平平无奇,子女有了冤屈,还不得找父母哭诉吗?”
元廓登时咧嘴道:“左丞是说,让我回我父亲那边?我……我可不敢,当初我写过那么多对他的不敬之词,父亲性格暴躁,定然视我为不孝逆子,去见他我准没命了!”
王伟笑着摇头道:“虎有舔犊之情,鸦有反脯之恩,父母子女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元大人太多心了,何况当初你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然而已,也许你父皇还会赞赏你的聪明机变呢。”
元廓苦笑道:“不会的!不会的!那是左丞不了解我父亲那个人!他啊,就是个急脾气,才没有左丞如此的深谋远虑呢!”
王伟嗤笑道:“这就是元大人的不对了,所谓子不言父过,元大人怎么如此直斥父亲的缺点呢?何况你的父亲还是一方天子。”
元廓急的抓耳挠腮,什么风度仪态全都丢到脑后,只是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王左丞……这个……我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一下?”
王伟见他这幅脓包模样,心中更是暗喜,笑着答道:“元大人放心,即便你父亲不念父子之情,但宇文丞相却是惦记侯行台所有的河南诸州的。”
元廓闻言一怔,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王伟对他解释了侯景意图西联宇文氏自立门户的主意,元廓这才稍稍安静下来,兀自哆嗦着说道:“实在是非去不可的话,还请王左丞对侯行台美言几句,派人保护我去吧,不然我实在是提心吊胆。”说着摆出一副可怜的眼神望着王伟。
王伟答道:“这个自然没问题,这下元大人可以放心了吧?”
元廓只得点点头,其实他怎能放心?简直有种刚脱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自己在南梁虽然坐牢,但起码生命没有危险,如今要去见到父亲,就老爷子那个脾气,没准能亲自动手宰了自己,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分毫的自主权力?
到了用晚餐之际,侯景亲自设宴,宴请明日西去关中的元廓。
元廓以往跟侯景没什么交集,这次近距离的看到他,一个桀骜不驯的枭雄嘴脸立刻深印脑海,那种与高王不尽相同的凶险意味让他不寒而栗,高王虽然也有狠毒的一面,但大多数的时候展现在众人面前的,还是一个关照下属的老大哥的感觉,但这个人……这个人很可怕,这就是充斥在元廓脑中唯一的印象。
侯景举杯满饮醇酒,伸手一抹虬髯,冲元廓说道:“你这趟回去,就跟你皇帝老子说,我侯景愿与他共同携手对付高家,只要我们两方联手,高澄那鲜卑小儿还有什么反手之力?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事成之后平分高家疆土,你也能裂土封王,岂不胜似给高家小子们为奴?”
元廓忙陪笑着答道:“侯行台所言,在下句句牢记,只是……只是我父亲对我定然十分恼恨,若是一怒之下不容我说话便将我斩了,那就白费侯行台的一番苦心了……”
侯景闻言哈哈笑道:“好!不愧是元氏子嗣,说话真会拐弯抹角,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偏又不明说,说的却像是一切都为了我侯景一般!哈哈……好本事,也不枉我特意将你从吴中老儿那里弄回来!”
元廓尴尬说道:“还望侯行台多多看顾,在下感激不尽。”
侯景答道:“好啦!你放心吧!既然是我送你回去的,就算皇帝不给面子,宇文黑獭可是个明白人,不会让你有危险的!我这里河南诸州的吸引力还不够保你一命的吗?”
元廓连连礼拜道:“多谢侯行台!多谢!多谢!”
翌日清晨,侯景指派了一个千人队,浩浩荡荡的护送西国皇帝陛下之子返国,元廓身穿皇子服饰,气质雍容的朝送行众人答礼,至于此刻他双腿兀自轻轻抖动,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与元廓忐忑不安的心境不同,此刻荆州江陵城中,萧绎正兴奋的从车上一跃而下,大踏步的朝家门走去,竟没发现自己的木屐齿已经断裂了。
望着一向谨言慎行的殿下竟然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赶车的家仆莫名其妙的挠挠头,不知有什么事让殿下如此兴奋。
如果他知道他的殿下如此兴奋是因为得知自己的兄弟病死的消息,却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萧绎终于收到密报,自己的五兄,庐陵王萧续真的病死了!
今天是正月初八,四天前萧续病死于建康的家宅中,据说他临死还惹父皇生了一通气,这个蠢货,以为凭着一身蛮力就能得到父皇的宠信吗?以为什么死前忠言就会让父皇念着你的好了吗?愚不可及!
父皇这个人,是见不得不如意的事的……
别看他最后能原谅你,但其实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已跌到谷底,永不可能翻身了。
我萧绎怎会犯这种低劣的错误?那些书籍难道是白读的吗?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矫情掩饰,舜若不假意奉迎恶毒父母,怎能赢来尧的信赖,委以朝政?
商汤若不网开三面收罗人心,怎能一举将夏桀攻破,放逐致死?
周文王若不吃下自己儿子的肉,又怎能从牢狱得脱生天?
之后的刘邦与项羽,刘秀与刘玄,刘备与刘璋、孔明与仲达,哪次不是狡诈虚伪获胜,真实耿直落败?
这个世界就是一出傀儡戏!
天地是舞台,众生各有其角色,是当主角,还是当布景,那就看各人的造化与能力了,而我萧绎,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天命所归!
当萧绎一路想着,朝叠山暗道中走下,转动石门的时候,从屋中传出桀桀的笑声道:“怎么样?殿下,这下开心了吧?”
萧绎望着盘膝坐在石室中的苗蛮巫媪,她那粗糙干瘪的容貌,如同枯树一样的四肢,心中升起一种放肆的快感,瞪大了唯一的好眼,冲进屋中将老媪按在地上,三两下扒开她的裙裳,望着巫媪不同于表面的美妙肢体,探出鼻子,在她胯下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道:“开心!”
室内灯火摇曳,衣裳摩擦的娑娑声,男子喘息声,老媪夸张的笑声,以及肉体交合碰撞发出的声响渐渐融为一团,伴随着越来越浑浊的气味,全部化作一个诡奇怪诞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