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欲望总能引起最极端的仇恨。——Socrates
高淯本想陪在玉娘身边,但玉娘却想自己冷静一下,他只得拿了玉韘,走回李德林居所。
“怎么去了这么久?”李德林皱眉道。
高淯却不知该不该告诉他玉娘的遭遇,不说吧,自己心中如压着块巨石般难受;说了吧,却感觉有背叛玉娘之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对李德林明言,毕竟这小子看起来是个口风挺紧的人。
李德林听完玉娘的故事,也是无言以对,这种事没有对错之分,只能叹息玉娘命途多舛了。
高淯摇头叹道:“我有生之年,定当为玉娘寻个好姻缘,否则我内心难安。”
李德林赞同道:“好,我也帮你留意。”
被玉娘的事一打断,二人已没有兴趣再聊,都和衣睡下了。
次日一早,李德林依旧要回直閤省校书,临行时给高淯留了几部诸子百家学说,要他闲时研读,以广胸中才学,高淯笑着收了,见多是四书五经之类,不禁头大如斗。
之后高淯询问寺僧,果然昙鸾已离开大庄严寺前往玄中寺住持,玉娘经过昨晚之事,更是沉默寡言,有时高淯想与她闲谈,她也避而不谈,至于高淯提出的下山游玩,则更是充耳不闻。
如此高淯成了孤家寡人,寺庙虽然不小,但他早已逛遍每处角落,再没什么兴致,只得将内功外艺勤加习练。
每晚慕容绍宗都来指点他武艺,那三十六式传完之后,他已没什么与其交换武功的条件,但相处日久,慕容绍宗内心也将他视为弟子,而且他病弱的儿子在习练般若忏内功之后,已有明显好转,他更是从内心感激高淯,是以除了几门祖上严禁外传的绝艺之外,对高淯都倾囊所授。
这样简单的时日过久了,高淯也沉住心气,体能逐渐加强,面色红润,再不复病童模样,母亲娄昭君每月差人送来大量物事,隔三差五的询问高淯情况,听说果然日见好转,娄昭君心下欢喜,又命人多多礼敬昙鸾,对李业兴也是不吝重赏,还抽空对高欢美言了几句。
高欢听说病儿身子大好,自然也是满意,将李业兴升为国子祭酒,温言抚慰说以后更有大用,李业兴一言换来诸多好处,自此心态更加矜持。
转眼两年驻寺时间将满,高淯已是七岁男儿,虽比起同龄孩童还是稍显清瘦,但神完气足,眼中光华内敛,身量更高了不少,如今他已将慕容绍宗所授之艺学全,般若忏内功也颇有进境,虽都未至大成之境,却是强求不得了,而慕容绍宗前不久奉命南下讨伐入侵徐州的海贼刘乌黑,只有偶尔李德林抽空来与之相会,两人之间的友情与日俱增,稍稍装点了高淯平淡的日子。
眼看快到年关,去年娄昭君拉来的物事,几乎将他的小园堆满,高淯见人就送,直过了一个月时间才堪堪恢复原状,不知今年又要折腾出什么花样,高淯着实落下了见货车就胃痛的后遗症。
这日过午,高淯在园中练习慕容绍宗传授的飞燕剑诀时,有小沙弥来传报说相府中送东西来了,高淯暗叹了口气:该来的终于来了!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走到前殿广场,却没见多少物事,高淯心中困惑,怎么?改直接送钱了?
正思量时,就听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八郎,两年多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高淯寻声望去,见从一辆黑色通幰平乘牛车上下来个青年男子,身穿紫色绸袍,胸口还有点污迹,长相甚是令人过目不忘。
高淯盯着他夸张的大黑胖脸和绝不应生在一起的尖下巴,感慨造物主的神奇。那人见他傻乎乎的盯着自己看,呵呵笑着探出手来说道:“怎么?不认识二兄了?”
二兄!高淯早已把兄弟的姓名记得清楚,他的二兄高洋,字子进,便是日后北齐的开国显祖文宣皇帝,死后声名更是远播后世,不过可不是好名,那是对于一个神经病患者竟能建立国家,更能安居帝王宝座十年的不可思议的好奇。
高淯忙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抓住二兄伸过来的手,亲热的叫了声二兄,高洋咧嘴点头答应,高淯正奇怪这种人也能当皇帝的时候,一股怪力从手上传了过来,几乎一下就将他手骨捏碎。
高淯下意识的运起佛家刚猛内劲与之相抗,奇怪的抬眼看向二兄,却见高洋也在纳闷的看着自己,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在试探我?
有了这个想法,连忙将内劲隐去,呲牙咧嘴的叫道:“二兄,你捏疼我了!”
高洋见他这副丑样,忙抽回手来傻笑道:“二兄是带兵的手重,八郎别见怪。”说着双手摩挲,神情颇为扭捏。
高淯忙说没关系,自己揉着关节,心下暗自盘算。
高洋指着牛车说道:“走吧,母亲命我接你回府过节,咱们这就走吧?”
高淯奇道:“回府?”
高洋点头憨笑道:“是啊,两年不见你,母亲快想死了。”
高淯指着后园问道:“那玉姨怎么办?”
高洋迷糊了半天,显然不知道玉姨是谁,身旁的文书插嘴道:“照顾八郎主起居的段女娘。”高洋这才明白,摸了摸尖下巴说道:“那就一同回去,反正还有空车。”
高淯无可推脱,心中也想回家看看,也好认识一下号称如狼似虎的众兄弟,便吩咐军士好生照料玉娘,与二兄高洋同车出寺,不走台阶,转从另侧山道而下。
丞相府在晋阳城南,年节将至,城中人多拥挤,道路难行,高洋便命绕城而过,队伍南行到转弯处,忽听到一阵夹杂着鲜卑语的谩骂声。
高淯掀帘看去,见靠近城墙的水塘边,十几个鲜卑轻骑正围着一辆青幔长檐犊车纠缠不清,车上一个青年汉服男子正据理力争,但结果可想而知。
高淯忙问二兄道:“二兄,那是怎么回事?”
高洋看了一眼道:“估计是这些兵士的长官向他们索要年节例钱,这伙穷鬼哪有什么钱上供,只得临时打点行人的秋风吧。”语气甚是平淡,似乎此时司空见惯。
高淯却急道:“怎么?晋阳是咱高家的根本,竟然乱成这个样子了吗?”
高洋看他气的脸红,摇头笑道:“八郎年幼,又常居寺院,自然不知这世间丑恶,这有什么乱的,莫要多管闲事,赶紧回家,娘娘等的心焦呢。”
高淯却执拗道:“家事国事,岂能眼不见为净,二兄若是为难,小弟自去料理!”说着就要下车。
高洋忙拦住他道:“哎呀,八郎真是热血少年……好,去问问是谁的兵士。”最后一句却是向车外的文书说的。
文书答应一声,转身冲一个兵卒下令,兵卒跑过去问清后回禀道:“太原公,是刘贵将军的轻骑。”
高洋皱眉道:“刘将军的队伍啊……”似乎颇有难言之隐,高淯问道:“刘贵将军惹不起吗?”
高洋又摸了摸下巴道:“倒不是惹不起,只是麻烦……刘贵这人,是个愣货,没得为了这些汉人惹上一身腥。”
高淯气道:“难怪有人说咱高家自诩鲜卑,原来连二兄都是这等见识,此事不烦兄长,我自去承担!”说着甩开高洋的手,朝水塘跑去。
只听那汉人男子道:“既然各位将军也是为难,这些银钱请收下,这车就留给我等去寺庙路上用吧。”
一个骑兵作势虚晃一刀骂道:“滚你娘的!早这么说也就罢了,如今可没那么便宜,把车也给我留下!”
其余骑兵也纷纷扰嚷,那男子反复央告,最换来当头一鞭,也不禁怒道:“我尊你等是国家卫士,是以礼敬三分,你当我真怕你等不成?实话告诉你!我乃金紫光禄大夫李希宗之子李祖升,这车上坐的都是李氏家眷,你等当真如此放肆,不怕家父去高相面前告状,要了你等狗头吗?”
这一番怒喝倒也有些效果,轻骑面面相觑,纷纷小声议论,过了片刻,为首一个骂道:“去******光禄大夫,一钱汉,敢跟老子嚣张,把车盖给老子掀了!让咱爷们看看是什么家眷?”说着露出淫笑。
几个骑兵答应一声,把住车盖四角,齐声大喝,便将青色车盖掀起抛了出去。车中坐着的一男二女,齐声惊呼,车外的众人却刹那间都变得无声无息。
就连高淯,也是如同灵魂出窍般傻呆呆的站在原地,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车厢中,呼吸急促……
“这世上真有仙女!”
高淯心中只是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又过了半晌,一个骑兵才喘了口粗气道:“操他娘的,这小娘皮可忒俊了!妈的!为了你老子不当兵了,兄弟们,抢了这小娘儿,找个山头自立门户去,就算只能跟她风流几日,也胜似这样白活一世!”
众骑兵齐声附和道:“没错,刘二,你小子说的有理,******,这娘们,为了她死都值了!”
眼看这伙兵痞瞬间从官变匪,李祖升顿时傻了,还有这么玩的?这下自己的遮羞布完全没用了,只得抛下脸面,继续苦苦哀求。
众骑兵哪里理他,其中一个飞起一脚将他踹了丈远,趴在地上站不起来。领头那个却伸手进去,想将那美人从车中拽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利剑破空之声大作,众人反应过来时,一口银柄短剑正插在那兵士伸出去的手肘上贯穿而出,一晃眼间,车厢中已多了一人,左手从那兵士肘中把剑拔出,右手另握一剑,威风凛凛的挡在众人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