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在动机与行为之间,总有阴影徘徊。——T.S.Eliot
映入崔暹眼帘的是令他莫名其妙的一幕,自己的恩主高澄背对着大门,不顾形象的趴在地上,一手握着高仲密继室李昌仪的小脚,另一手压住对方来回扭动的玉臂,听到大门撞开的声音,高澄回过头来,充血的双眼像头猎豹一样盯着妨碍他行乐的人,崔暹心头不由得一颤。
痴汉!祸事矣!
崔暹肚里一阵咕噜,直有种想大解的冲动,总算是世家大族出身,也是见过世面的主儿,当下使劲憋住气,双手用力将正在向两边分开的门板死命扳了回来,同时退后一步,又将大门关了个严丝合缝,转身倚在木柱上,上下同时出了口气。
真是流年不利!
崔暹此时又不由得恼恨起来,自己的胞妹被高仲密休弃了不说,怎么说咱崔家也不愁嫁,可没想到这妹子脸皮薄,心里这口气一直转不过来,改嫁他门之后,郁郁不乐,今日竟突然闷绝,只激的崔暹无处泻火,竟不顾忌讳,直闯高府争一口气,却不料高仲密不在家,反而坏了高澄的好事。
眼下妹子的事已不重要,自己刚刚起步的事业可能就要因此夭折了,他惶急之下猛抽自己两个耳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如何应付这屋里的大主顾。
看起来不过是认个错或者是顾左右而言他就可以解决,其实却不然,解决的办法直接影响到高澄对自己的看法,如果让高澄对自己有了隔阂那就太不值得了。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之时,却听到该死的大门吱呀一声响,穿戴整齐的大将军以恢复以往的肃然做派,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鼻中轻哼一声。
崔暹脑中灵光一闪,躬身施礼道:“下官崔暹,有要事禀告大将军。”
高澄皱皱眉道:“有话直说!”崔暹依旧躬身道:“禀大将军,御史中尉高仲密以权谋私,包藏祸心,其罪当诛!”
高澄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个当诛法?”
崔暹道:“臣早已调查清楚,自从元象年间他调任此职,多年来所选御史皆出自其乡里故旧,毫无秉公执法之风,蝇营狗苟,饱食终日,以致朝野怨声载道,百姓与官吏势如水火,几近引发民变之厄,愿大将军明察!”说着更是向下深拜,摆出一副以苍生为念的忠臣孝子架势。
高澄不由得被他的话语吸引过去,问道:“有这么严重?恐怕是卿狭私报复,危言耸听吧?”
崔暹道:“并非下官故作大言,而是早将此事写成本章,本想明日上朝陈奏,却不料大将军也微服探查高宅,搜索第一手资料以备考核之用,下官钦佩。”
高澄暗自好笑道:“崔暹,算你识相,若你又来铁面直谏那一套,我当场就要了你的命,看来你不是个呆子,如此的话你还能做点事。”想罢点头道:“原来事实俱在,高仲密倚仗兄弟之功,居此高位久矣,看来是该动动了,你就比他合适嘛。”说着朝大门走去。
崔暹听到此话,却并不摆随从架势,几乎与高澄齐行并进,说道:“下官若掌御史,必令朝野清晏,百官依法而行,以品为尊。”
高澄止步道:“当真能做到依法而行、以品为尊?”
崔暹昂首道:“杀鸡自有鸡刀,杀牛自有牛刀,各有各用,下官不才,正是一把卸牛拆骨的利刀子!”
高澄大笑道:“好气魄!好杀气!不愧是河北大姓,到底气势非凡,好,我记下你了!”说着二人出了高府,各自归去不提。
这边厢,李昌仪慌忙整好衣装,将散乱的发髻略略搭理一下,吩咐家仆进来收拾停当,适才看到的不得胡乱猜疑,心中却打定主意不能自己背这黑锅。
不多时,家主高仲密到家,李昌仪迎接夫君落座后,夫妻叙叙闲话,高仲密却看新妇双眼红肿,显然刚才哭过,关切的问道:“阿仪,什么人惹你生气了?”
李昌仪顿时泪流双颊,梨花带雨的哭道:“郎君,奴家对你不起……你休了奴家吧……”高仲密诧异道:“究竟何时?竟说出这种话来?”
李昌仪抽泣道:“奴家从城外市上回来,路遇一人跟奴家痴缠,奴家本不欲搭理,却不料他是高丞相大公子高澄,也就不敢太过得罪,他要随奴家来家坐坐,奴家无奈只得允了,却不料他到了家中竟要用强,幸得奴家自幼练过几天拳脚,拼死抵抗,这才保住了清白,否则真是无面目再见郎君了……”说罢泪如雨下。
高仲密听的青筋暴起,咬牙道:“好你高大郎!欺人太甚!当初若不是我兄弟助你父站住脚跟,如今哪有你的富贵!竟敢如此欺我!此仇我必报之!”
李昌仪坐在高仲密腿上腻声道:“郎君,你定要替我做主啊。”
高仲密点头道:“此事急不得,容我慢慢图之。”说罢抱正妻子,仔细端详半天道:“当真没被他占了便宜吧?”
李昌仪羞红了脸“呸”了一声道:“你道我是那种随便的女子吗?我宁可死了也不会让他遂心的!”
高仲密笑开了花,在李昌仪粉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将她横抱起来,走了两步又放下道:“阿仪对我如此痴心,一会儿让我好好慰藉娘子。”说着携手朝里间走去。
李昌仪娇羞一笑,脸上兀自带着泪花,更显艳丽,揽着郎君瘦弱的臂膀走的时候,心中却没来由的记挂着适才那粗暴的高家大少……
“哎呀……乱想些什么?”李昌仪不禁在心里埋怨了自己一句。
夜上华灯,丞相府内灯火辉煌,高淯终于见到了半壁江山的主宰者、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英雄人物、更是他的老父——高欢。
高欢年纪五十岁上下,鬓边已有灰白之色,高瘦的身材,突出的颧骨,狭长的双目无不透出精明干练的气息,高淯看着这一代枭雄,心中不禁想起后世李清照的诗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高家子弟见到父亲,都没什么拘束,这与高欢的放养手段有关,他一直坚信,只有这样养出来的孩子,才能真正成才,那些在温室里豢养的乖巧小物,充其量不过是做刀笔吏罢了。
高澄拿出父亲最爱喝的名酒“鹤觞”,给父亲满斟一碗,说起这酒,还是当初高欢做怀朔镇函使时到洛阳办差,偶见市民不论贵贱争相购买刘家老酒,便也挤上去买来品尝,一尝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入口香美,回味悠长,等到由洛迁邺的时候,便将刘氏后人一并带来,置于府内,专一给高氏宗亲酿制美酒。
高欢端起酒碗,豪气的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儿郎们,能喝酒的喝酒,喝不得酒的就瞪眼瞧着吧!”
高氏子弟无不雀跃,就连高淯也逞强端起酒碗,一口闷下多半碗,高欢哈哈大笑,招呼大家夹菜吃肉。
酒过三巡,高澄低声对父亲说道:“一路上情况如何?”高欢这次出去,名为年关例行查访,实则侧重点是落在人口上面,东西两国连年大战,兵卒百姓死伤无数,如何将豪门大族隐藏的生口最大限度的纠察出来是高欢这段时间最关心的事。
此刻听到大郎问起,高欢微笑道:“酒席上不谈公事,别坏了老子的酒兴!”高澄却拿住父亲端起的酒碗道:“若父亲有为难之处,大郎有办法为父分忧。”
高欢马上放下碗道:“什么办法?”
高澄伸手沾酒在案上写了个“狗”字,高欢会意道:“有人愿意干吗?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而且没脑子还办不成。”
高澄道:“我看好了一人,应该可以。”高欢闭目道:“你先别说,我来猜猜。”
片刻后睁开眼道:“他不行。”
高澄道:“怎么不行?他已对儿表过态了。”
高欢道:“怎么说的?”高澄道:“他说可令百官做到依法而行、以品而尊。”高欢却皱眉道:“但他是河北大族出身,如此岂非挑动鲜卑与汉人对立?不妥。”
高澄道:“事有缓急,不能固步自封,如今变则将弱,不变则国亡,二者相较,将弱尤尚可,亡国可当不起吧。”
高欢道:“不要危言耸听,何至于此!”
高澄道:“父王这次巡视感想如何?想必与儿之意相同,只是顾忌太多,不能明言吧。”
高欢道:“你呀……大郎……不要如此张扬,要能沉得下去,不要浮在当中。”
高澄道:“儿要做父王无法做、也没有精力做的事,这些事都是要下狠手才能做成的,父王说儿浮躁,非是儿浮躁,是世态不得不然啊。”
高欢沉吟道:“此事容我三思,现在不要说了。”说完提刀在刚熟的烤羊上切了一大块,隔空扔给七郎高涣道:“七郎,怎么学斯文了?不做将军改当博士啦?”
高涣接过肉来,张口大嚼,嘟囔着说道:“下午逛市集,吃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实在吃不下了,不过老父赏的,怎么着也得吞了!”
高欢笑着又切了一块递给三郎高浚道:“三郎,你也去一起逛了?”高涣愁眉苦脸道:“是啊,七郎买的多,自己吃不了的都塞给我,最后他吃三成我吃七成,如今他还能勉强吃下去,我可实在无能为力了。”
高欢道:“吃不了就算了,口腹之欲贵在适宜,这都要强撑,当真是何苦来哉。”说着收回肉来递给八郎高淯道:“八郎,你身子弱,多吃点补补身体。”
高淯接过,却不坐下,直直的站着对高欢道:“父王,儿有个疑问,困扰多时,望父王能给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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