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我要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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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家良也只得给雪梅写信了信，告诉他的工厂要下马了，本地从农村来的干部工人下放回去了，他不久可能也要下放回来了。对她说如果高考时大学考不上就算了，这意思就是说，叫她考大学不用太用功了。即使考上他也无力支持她读下去了。
家良的这一做法，是很悲观的，也是一时感到真正没办法了向雪梅表白自己的无奈，而这意思不仅是她真的考上了大学他无力支持她，更怕的是他真的下放回农村老家了而她考上了大学，那么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大了，他怕愈抓不住她了。因此他违反了自己对雪梅的一贯主张。殊不知，这一盆冷水泼下去，给雪梅以后也给他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因为雪梅稍为再考好一点，按她的志愿当时就可以考到杭州的浙江医科大学去，但由于没有很好地复习，后来她只考了一个远离家乡的浙南去。在当时的交通不便情况下，为以后六年上大学来回既不方便，又多花了许多路费。
当然，在当时的形势下，即使他不对她说甭打算高考了，她也会受影响的。因为工厂下马即将下放的情况总也要告诉她的，正在高考复习的雪梅思想自然也会受到干扰。起码她的情绪会受到影响。因为没有了家良对她经济上的支持，即使考上了也没有用了。她没法再上学了。
但假如家良当时再沉人住一点气，慢一点告诉她就好了，就没有后来许多麻烦了，这说明家良这个人常常沉不住气。不过一个人在这种形势大变化时期，在自己的职位都摇摇俗欲坠自己的前途都渺茫不知的时候，在他给他的亲人写信中一点不暴露思想也是不可能的。即使家良在信中不明确告诉她，雪梅在家乡看到别的工人在城里都陆陆续续下放回来，她也不会不考虑到家良可能也会下放回来的。自然家良后来明确的告诉她他也要下放了的消息对她影响就更大了。
当时家良给雪梅的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雪梅：
你的来信我收到了，知道你们如今毕业考试结束了，你考得还不错，如今正在准备高考复习。你读了十二年书，即将高中毕业，我向你表示祝贺！
你来信谈到今年的升学形势很不好，升大学的要求很高，大家估计大都是考不上的。我想我们尽量争取，如果考得上最好，如果经过努力考不上那也只好随它了。
另外我也告诉你，工厂的形势如今也很不好，据说贯澈中央的国民经济的八字方针：“调整、巩固、充实、提高”，许多工厂都要下马，许多工人都要下放了。我们鹭江糖厂也要下马了。如今本地来的五八年进厂的工人已经开始大批下放。按照政策规定我们这批复退军人，也在下放范围之内。只是目前先下放本省本市本地区的，待本省下放完后，估计也要下放外省外市外县了。我现在也很担忧，不知什么时候会通知我们办手续回家。目前我们仍在工厂里保养机器设备。厂里的工人是愈来愈少了。大家工作也没有劲，都想着自己前途和命运。我已经作好自己下放的思想准备。想着这里离家这么远，平常回不了家乡见不了爹娘，在这里工作也没有多大积极性，我想到时候真叫下放那就下放吧！譬如在五八年从部队直接回家。不过我现在在考虑，到时候真叫我回家时，我不知回那里好？我的家在西乡，可是我入伍是在你们东乡的湖头镇，但要是回湖头镇，回到你们家乡可能性不大。因为湖头镇也是农村嘛。同样回农村肯定让我回自己的老家农村了。那么我只有回到自己家乡去了。我想到时候再说吧，－－－－－今天已经说得多了，就此搁笔。天气很热，望你在校复习功课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晚上要好发好休息，别开夜车。
家良写于1960年6月某日。
这封信寄到雪梅那里，雪梅的情绪会怎么样呢？
雪梅六月中旬星期六回家，接到已放在家里好几天的家良来信，拆开这封信，连续看了两遍，呆呆地望着窗外好一会：
“他要下放回来了，果真他要下放回来了！”这些日子来，她在校内外听到好多消息，城里这次下放很厉害，她想到家良可能也会下放。现在果然他也要回来了！虽然他说厂里还没有真正通知他，但看来迟早会通知他的。
我怎么办呢？他回来到那里去呢？以后怎么办呢？
雪梅坐在床边沿望着对过窗外的黑赤赤的屋脊，愕愕地发呆。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这些日子来日夜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高考是不用复习了，现在即使考上也没有用了。本来读高中是全靠他的。要是考上了，考到外地去读大学，既要学杂费又要生活费和路费，他没了工作还能靠谁去呵！看来读大学是别想了，本来今年大学就难考。考不上只能待在家里了。
问题是他回来后，我怎么对他呢？他下放回来后，他肯定会到湖头镇来看看我的。可是我既上不了大学，一时也难找到工作，这么多人都下放的时候，到那里去找工作？他再回来，我和他今后生活怎么办？这么多年了，他如今都已经二十八岁了，我也高中毕业了，二十一岁了，他会不会乘这机会向我提出来和我结婚？要是他提出来，我怎么回答他呢？要是同意和他结婚，婚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他回来再到这里是不大可能了，他跟我爸到手工业合作社去？可是听说手工业社里也在下放人。他那能再进来？那么他只能回到自己家里去。他回到自己家，我也跟他去？他的家只那么一间旧楼屋，还是租人家的，兄弟姐妹五六个，这么多人怎么住？没有了工资，两个人的生活开支又从那里来？
如果不去他家婚后仍住在我家呢？我家弟妹也这么多，也只有这么一间破楼屋怎么住得下？爸爸也不会同意。这生活又如何过？结了婚了仍一人一处过？这又不成道理－－－－－－唉怎么办呵怎么办呵－－－－－－
“雪梅，家良来信怎么说？他在鹭江还安全吗？”母亲提着掏米簸箕走上楼来拿米看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因为鹭江在福建前线，前线经常打炮。每次家良来信总首先问安全不安全。家良的信是刚才她给她的。
“嗯？－－－－－－他还好－－－－－－没有说有啥危险－－－－－－”雪梅心不在焉地吞吞吐吐地回答。
“他会下放嘛？他来信有没有讲起？”母亲进一步关切地问她。
雪梅抬起头来望了她母亲一下，低声地说：“他说他们厂已经下放了很多工人，他可能也要下放回来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我想着他也要下放回来的－－－－－－”母亲到米彭里挖了米提了米波簸箕神情凝重地走下去了。
天煞暗时，她爸爸回来了，来到楼上放衣服，一看雪梅在楼上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见他回来也不叫一声，面色阴沉沉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床沿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问她：“雪梅，你回来啦？”她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没有叫他。老爹知道她有了心事。他也不好意思问她，女儿大了，他不好随便和她说什么了。他就下楼去了。
爸下楼后听得他在和妈说话，楼上楼下听得清清楚楚的。只听得他们在说：
“雪梅怎么啦，一个人没声没响地坐在楼上？”
“家良来信说他也要下放回来了。”只听她妈妈回答这样说。
“下放？我早就料到了。这会大批工人下放，除了像我这样的老工人，那个不要下放？他也才进厂两三年功夫，能不下放嘛？除非阿爹做大官的，他在鹭江无亲无靠怎么会不下放的呢？他的头有没有出角的。”
“家良本来是从我家去的，如今你入社了他回来可不可以也到你们社里来？”这是母亲的声音。
“什么？你还想叫他回来进我们厂？连我的徒弟正昌都要下放了，刚刚上午，叫他办手续走呢。家良回来还想再进厂，怎么可能呢？他当了三年兵就算是天皇老子封过了的呀？”
“那家良下放回来只能回老家农村去了。”
“不回他老家去还到那里去？”停了一下听得父亲又继续说：“家良这个人，我早就把他看透了，他这个人思想活得很，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在家种田不安心，到我家来学打铁也不安心，又去当兵，当兵当不了几年又不安心，就复员了，当了工人当时也不安心还想调来。劝劝他一时才没回来，现在大批下放，他当然是要回来了。思想这样活络不安心工作的人，能有什私通好结果！你们自己糊涂嘛，几次回来都对他那么好，想招他为女婿呢，这种人会有什么出息？”
“可他真回来了怎么办？雪梅上中学当时全靠他的，如今雪梅高中也毕业了，要结婚也可以结婚了，他回来要是提出来要和雪梅结婚，我们怎么回答他的好呢？”
“怎么，他下放回来你们还想再把雪梅嫁给他？”
“那你怎么办呢？虽然没有像模像样订过婚，可是六零年他回来，已经叫他给雪梅买了不少衣裳，再说雪梅上中学以后他给雪梅寄了那么多年的钱，这是明摆着以后要嫁给他的，现在雪梅高中毕业了，怎么可以赖婚呢？”
“赖什么婚？我们什么时候答应把女儿嫁给他过啦？”
“话不能那么说，他每月给她寄钱，这些年雪梅等于是他养着一样，这人实际上早就是他的了。要不同意了，恐怕不好对他说。”
“我当年就对你说过，不要叫他寄钱来，不要寄钱来。雪梅读到初中我就打算叫她找个工作了，我在东湖养鱼塘都给人家说好的，让她去当会计，就是你一定要让她再读下去。－－－－－－－用他几元钱以后给他还就是了－－－－－－叫我看，乘这机会，马上把雪梅找户好一些的人家嫁了，嫁过上海人或者杭州人或东海城里的工人，都会比嫁给这个家良强！”
“随你说说的呀？再说一时里又到那里去找呢？人家小官人现成等着等你的呀？”
“前天社主任才对我说过：他的儿子在上海做红帮裁缝，工资有八十多元一月。”他对我说：“听说你大女儿高中毕业了，长得非常漂亮，不知你肯不肯给我家做儿媳妇。”社主任家就一个独生儿子，屋里楼屋好几间，雪梅嫁过去准不会错，有机会雪梅还可以到上海去，就在上海找个工作。有八十多元一月，就是没有工作，生活也可以过得蛮好了，这不比嫁给家良只有三十几元一月强，甭讲现在连三十几元一月也拿不到要下放了－－－－－－”
“那要看雪梅同意不同意。随你说说的呀？”妈妈似乎也有动心了。
下面的谈话因为弟弟回家了吵吵就听不见了。
雪梅听了，心里不由的一惊：“没有想到阿爹要把我嫁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