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桐花树
双纹釉敞口陶盆内奶白的鱼汤上缀着点点青翠的葱花,细脆的萝卜丝如波浪般于汤中沉浮,微张着嘴的鲤鱼头从汤底微微探出水面,仿佛还活着一般;莲纹陶盘上垫着青翠新鲜的荷叶,荷叶中间满满当当的堆着红嫩嫩、光亮亮的酸菜大肠,煞是惹人喜爱。
新煮的娇耳盛了盘子同两个菜一起端到厨房隔间的小几上,几个女人向来是并桌吃饭的,为了省得多洗碗。此时卢放囧了,正规世家都是不耻于并桌吃饭的,认为那是胡人才有的蛮风。但随着胡人大举进入中原,社会风气由下而上慢慢传开,加上染家如今其实已经大不如从前,因此对女子并桌吃饭没有硬性规定。只是男子还在坚持分桌。
卢放瞧染将军面上神情不变,那边萧瑶也是毫不觉得异样,只那莲儿小小的尴尬了一会。他耸耸肩,只好当不知道这回事了。
鲫鱼汤烧得乳白敦厚绵韵悠长,酸菜大肠爽朗舒口叫人回味。只需稍加尝试,任何偏见都能融化。原本还带有疑虑的卢放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拼了命的和莲儿抢猪大肠。卢放是男子,体力自然比莲儿强,抢到的就更多;莲儿哭丧着脸想骂,又因染浩在场不敢骂,想哭又不能哭,直气得不行。
萧瑶看不惯卢放那样,故意挑起话头道:“吃我的饭,可是有讲究的哦!”
其它三人抬头不明所已的看向她,齐问道:“什么讲究?”
萧瑶故做神秘的笑笑,用筷子指了指爆猪大肠的碗,道:“需猜一猜这是什么食材做的,方可以继续吃。”
莲儿立刻心领神会,开心的打下卢放举在空中的筷子笑道:“猜不出来不许吃。”然后自己猛夹了两大筷子狂吃。
卢放眼见着香饽饽就要被莲儿抢光,忙瞎猜道:“豕皮!”
“不对!”
“兔肉?”
“不对。”
“羊肉?”
“不对。”
“马肉?”
“……”
卢放好不着恼,嘴里馋得不行但又要维持守信的模样不敢在染浩面前造次,连着猜了几个,结果都不对。他把希望投向暂未发表过意见的染浩。“将军,你看这可能是什么食材做的?”
其余两人的目光瞬间转向染浩,卢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一大筷大肠赶忙送进嘴里悄悄咀嚼。
染浩为难的道:“我倒是猜着了一物,但是……又不敢肯定。”
萧瑶笑道:“说来听听!”
染浩继续为难的道:“我怕说出来,放,你会不想吃!”
卢放连忙表态:“不会不会,哪里会呢。将军,您就说吧!”
染浩做下定决心状,道:“好吧,我就说了。”
三人炯炯有神的盯着染浩,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慢悠悠的道:“我猜,怕是豕的大肠吧!”
“大肠?”卢放有些不明所以。
染浩很好心的解释道:“没错,就是通粪的大肠。”
此话一出,卢放大惊,嘴里的猪大肠吞又不敢吞吐又不舍得吐的定在那里,一张大脸苦成了酱紫色;莲儿见了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染浩也笑,伸手猛夹两筷子猪大肠在碗里,方笑道:“放,你抢得太厉害了,我都抢不到,所以不得不配合一下萧姑娘,你要多担待啊!”
莲儿拍着桌子笑得更欢,连正喝汤的萧瑶也忍不住喷了。卢放狠狠心将猪大肠吞下,哭道:“将军,哪有你这样出卖兄弟的呀!”
被三人联手涮了一把的卢放最终还是把猪大肠一扫光,对他来说不脏不臭好吃就行。其它的心理障碍统统都算不上障碍。
萧瑶奇怪道:“你怎么猜出是豕肠的?”
染浩眨眨眼睛神秘的笑道:“我昨天算了一卦,算到今天会吃到豕肠。所以我就这么猜了。”
“切!”萧瑶可是无神论者。
阿环和沈婆婆回来的时候说是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但仍被萧瑶逼着尝了她特意给两人留的汤和酸菜大肠。沈婆婆尝过大肠和鱼汤后对萧瑶简直赞不绝口。阿环也喜欢得不得了,又多吃了一小碗麦饭。
第二日染浩命令少年郎们回家后大力宣传肥肠的美味,要求全族从此后不可弃下水不用。同时阿环与萧瑶又特特将此菜做了十几份送到族中有名的厨娘家中,厨娘们尝了后没有一个不说好的,于是大家都接受了肥肠下水可以做来吃的观点。
同时,一个消息也在族内传了开去:那个会种田的小姑娘不仅田种得好,还做得一手好饭呢!
名头响亮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萧瑶在族内的地位迅速上升。而坏处……
萧瑶大清早被迫接待了一位不记得名字说起话来怪腔怪调的媒婆。没错确实是媒婆,四五十的年纪,耳朵上还插朵大红花,腥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着一个她连名字都没记住的男人的优点。
“我说萧姑娘,我卢二娘一张口,全族就没有不夸我卢大娘实成的。你就信我,这卢家小子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是跟在卢定陵卢军师身边的,前途不可限量呀!姑娘你看……”卢二娘试探着看向萧瑶的神色。
萧瑶疲惫的问道:“你说,是去做填房?”
卢二娘张着那腥红大嘴笑成了一朵花:“卢家小子虽然死了发妻,但膝下无儿无女,你嫁过去也就和发妻是一样一样的。”
“哟!卢二娘呀!没想到你挺快的呀,我沈五娘还没出马就被你抢个先啊!”一个同样怪腔怪调的女声在屋外响起,来人一掀布帘不请自入。萧瑶看过去打扮和卢二娘差不多少,估摸着也是媒婆之类的角色。
卢二娘见来了同行,忙道:“这是我先来的,沈五娘你总要讲点道上的规矩。”
沈五娘笑道:“我瞧着萧姑娘对卢家小子也没啥兴趣,我这要介绍的可是个没结过婚的,卢二娘呀!您呀!让让吧!”
卢二娘气得混身打哆嗦,这沈五娘是沈氏的媒婆,两人平时就经常为了生意争执不下,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萧瑶虽然不太情愿的样子,但到底没有表态,哪里肯让。“沈五娘,规矩是女方未有表明拒绝就不能插手的,你这也太缺德了吧?”
沈五娘针尖对麦芒的道:“萧姑娘那是面儿薄不知怎么拒绝你呢,你没见人家早想赶人了吗?”
“你!你以前不过为了五两银子就把一个病弱男子吹成了痴情种,别以为萧姑娘年纪轻就会上你的当。”
“你就没胡吹过?你就不是为了五两银子?”
萧瑶厌烦了,大声道:“好了,别吵了!”看看两个这才回过神来的媒婆,叹气道:“我还不曾想过成婚的事情,你们暂且去找别家吧,我要出去了。”说完也不管二人,自顾自的出门。
眼见到手的五两银子要飞,两人争先恐后的奔出屋,哪知不过这片刻功夫,萧瑶就不见了踪影,两人互相看不对眼一路儿吵着回去各自禀报去了。
话说为了摆脱两个媒婆的纠缠,萧瑶连轻身功夫都使了出来,直到快到田边才停下。萧瑶回想刚刚媒婆为了讨喜说的好听的夸赞她的话,心里笑了笑;再想到形容的那个男子,心里就叹了一回气。
想起自己前世那失败的感情经历,虽然并不怎么伤心,但总还是伤了情的。不敢轻易付出,害怕所爱非人;恋爱了十年的恋人都会背叛,在这盲婚哑嫁的时代,她在哪才能找到归宿?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揩老”也不过是个美丽的童话吧!
这一想,萧瑶就痴了。前世今生的种种,爱恨已经消弥,斯人也不在此间人世,纵使是想再问对方什么,也是绝不可能。那种种的愤怒、委屈、不解与彷徨纷至沓来,让她措手不及。
染浩在不远处停下望向萧瑶的方向,那个穿着柳青色曲裾的女子站在桐花树下,脸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忧伤,她那样静静的忧伤的望着湖面,长长的牙白色百折裳裙像鱼尾般随风飘扬,染浩几乎错觉满树的桐花都瞬间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