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为良心而战（上）
敬之继续喊道：“看看他们，当他们衣着光鲜的出入高门大院时，可想过施舍给我们一点点麦饭？当他们把美酒成桶成桶倒入琼池的时候，可曾想过把做酒的粮食给我们一分？今天被我们逼上了绝路才故做大方的施舍给我们一头死去的老牛，可这原本就应该是我们的。我来问一问，是谁逼得我们离开温暖的家乡？”
流民齐声喊道：“是他们！”
“是谁逼得我们不得不食人骨肉？”
“是他们！”
领头之人喝道：“敬之，这些人我们并不认识，况且我已经答应放他们走了。”
敬之回道：“文远，你以为我们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吃了人肉的我们，将来是要下阿鼻地狱的，如此，还要讲什么道义？还要讲什么诚信？看他们衣着也定是鱼肉百姓的世家子弟，杀了他们，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不能让死了的人白死了！”
被鼓动起的流民跟着喊道：“杀了他们，为死去的人报仇！报仇！报仇！”
早在那叫敬之的人高喊的时候，染浩一行就开始不要命的往前跑，萧瑶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他们虽然体力比流民强，但流民都吃饱了，跑起来比开始快了许多。不一会就追了上来。
眼看逃不了，大家赶紧背对背围成一个圆圈互为倚背。萧瑶没有武器，染浩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塞给她道：“拿着，勇敢点！”
勇敢点？什么意思？萧瑶茫然的想，但她很快就没有时间茫然了。流民迅速扑上来，挥舞着可笑的长棍和树枝。此时他们不是为了吃饱，也不是为了生存，他们是为了洗刷身上的罪恶而战。他们将眼前十几个人幻想成心中的假想敌，将自己吃人的全都原因归究为眼前这些人的迫害。他们不是没有理智，但理智早已经被鲜血埋葬，情愿相信能用这样无辜的杀戮去洗清身上的罪孽；
这样的战斗比为了生存而战更加凶猛，更加疯狂。
防守这方所有的人都使出了自己最大的能量挥舞着长剑，银色的白光交织成一张屠血的网，凡妄自触碰的人非死即伤。
萧瑶的匕首太短，只能近身搏斗，远攻根本就不够看的。仿佛看出了她是这张光网的唯一弱点，流民们纷纷朝她冲过来。染浩一边斩杀着自己面前的流民，还时不时的回援萧瑶，萧瑶不知所措的拿着匕首，根本不知道究竟应该做什么。
又一个流民窜到近前，又黑又瘦的手掐住萧瑶的脖子，张嘴就朝萧瑶脖子上咬去。萧瑶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下手杀了他。染浩刺死一个流民，长剑却卡在了骨头缝里拔不出来，他余光看到萧瑶的险境，长手一伸挡在流民与萧瑶的中间，那咬下来的大嘴结结实实的咬在了染浩的手上。染浩闷哼一声，用脚踢开卡住剑的流民，长剑回身刺向咬着自己的这个，那流民惨叫一声，放开染浩歪在了萧瑶脚边。卢放见染浩受伤，挥退身边的流民，气愤的将萧瑶一把推倒在地骂道：“你怎么搞的？你想大家都死吗？”
说完抢过萧瑶手中的匕首，扔下他的长剑道：“好好拿着，别死了！”
眼泪哗的一下冲了出来，萧瑶咬牙擦了眼泪，捡剑补上空位。长剑足有六十多斤重，萧瑶提起来都困难，何况用它来杀人？
萧瑶努力静心不去看那凄惨的画面，欺骗自己那些不是人，而是凶神恶煞的犲狼。如此方才找到了一点当初独自在太行山中练习体内真气的感觉，手中的剑竟然感觉轻了些。她举起剑睁开眼，一挥一递，刺进一个冲上前的流民体中，染浩的剑恰恰好从另一侧刺入，他意外的望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萧瑶凭着刚刚提起的狠劲，不看那死去的人的痛苦表情，只将他踢开，又将剑挥向下一个人，鲜血喷了她一身一脸。
长日漫漫，不停的有人倒下，不停的又有人扑上来。树枝与棍棒面对削铁如泥的宝剑是何其可笑，可那些已经疯狂的人却满脸的神圣。
是的，那是一种圣洁的表情。这些曾经为了活下去杀死父母杀死儿女的疯子，凭着一股转嫁罪恶的执拗，绽放着满脸的圣洁冲上来，再冲上来。
鲜血染红了天边的落日，一片喷射的血雾和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流民的脸上再没有了暴戾和死气，在那枯黄了的尸体上静静的绽开了花朵，仿佛是鲜血洗清了灵魂的罪恶，死亡让良心得到解脱。
杀吧，杀吧，都死了，干干净净。
从中午一直到傍晚，血浆由鲜红色凝固成黑色，再有新的血液蜿蜒其上。所有人都已经脱力，握剑的手和踏着尸体的腿都战战而抖。流民的进攻终于缓了下来，近千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两百人不到，攻不能攻，退不敢退。
太阳拖着长长的余晖隐入西边的云层，树林间散出淡青色的薄雾缓缓笼罩了整个平原。
恍惚间，萧瑶仿佛看到无数的亡灵从尸身上艰难的爬起，那些亡灵有的透明，有的乌黑，有的还能看到人的模样，有的却是兽的形态。
离开温暖的身躯，亡灵茫然不知所已，待看清自己的尸身，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有些亡灵痛苦的往尸身上冲撞着想要复活，有的亡灵则大喊大叫渲泄痛苦和不甘；强烈的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怨愤使这些亡灵产生了一股巨大的能量，凛冽的狂风骤然而起，它卷着枯草乱枝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将敌对的双方团团围在了中央，腥红的云翻滚着涌过来直压人顶，刚刚还有些亮光的天际顷刻就变成血红色。
有一个亡灵似乎寻到了附身的法门，撞着撞着竟然真让他撞进了身体，其它亡灵见了惊喜的纷纷效仿，一个一个本已经死去的尸体突然又活了起来，被亡灵附身的人东倒西歪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扑向活人。活着的人尖叫着“诈尸了！诈尸了！”四处乱窜，凡是想冲出风圈去的都被风卷的失了踪影。
染浩急忙大声道：“别慌，别慌，都围在一起，别乱跑！”
人们挤在一起，那死而复活的亡灵怪叫着一个一个重新爬起来，有的缺了脚，有的少了头，萧瑶就亲眼见一个没有了头颅的亡灵朝自己扑了过来。她恐惧的瞪大了眼睛尖叫着挥舞长剑，那亡灵的手也被砍了，仍然向前，脚也砍了，它用断肢爬着向前，向前，向前。
惊恐的尖叫充次着鼓膜，只当这是场亡灵的盛筵，所有的活人便是祭奠。
“噹~~~~”
一声悠扬古朴的钟声乍然响彻天地，鲜红的天地仿佛一下就光亮了，随着这光亮磐钟余音徐徐的在天地间四处回荡，连胸腔也跟着共振。接着，清脆的铃声悠扬而响，低低的磁石般的男声念着奇怪的咒语盘桓在每个人的耳边。如欢喜，如庄严，如解脱，如寂灭，一声声的佛号，仿若冲破了天宇，回响在宇宙间。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流民中忽然有人低声道：“似乎是佛家的大悲咒！我以前在广济寺听过。”
这时亡灵控制的尸体已经有些不听指控，随着咒语越念越急，亡灵们发出痛苦的尖啸，肉体轰然而倒，亡灵脱体而出。霎时间，一束亮眼的金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撒向大地。
仿佛失了水的鱼重回大海，仿佛失了家的旅人找到了回家的方向，亡灵们安静下来缓缓的朝向光亮的方向，萧瑶甚至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温暖幸福的笑容。
这时，另一种空寂的若隐若现铁链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一声一声的哐啷声伴随着佛音单调又枯燥的撞击着萧瑶的耳膜；亡灵们也听到了，仿佛是听到了某种召唤，亡灵们缓缓的转身排着参差不齐的队伍朝声音的源头摇摇晃晃的飘去。
亡灵队伍前行的方向正是平原边际的一排枯伸着枝杈的杨树林，萧瑶看到当年送她出地府的某个鬼差正提着惨白的气死风灯朝她微微而笑，飘缥的地府之门在鬼差身后打开，亡灵们轻缓缓的飘了进去，一旦踏入便失去了踪影。
她知道他们已经被鬼差引入了黄泉之路，在那三途河畔，在那曼莎珠华的尽头，会有一个暴躁的阎王给他们进行最后的审判，洁净的亡灵升天，污浊的亡灵投入地狱，人形的投入人道，兽形的投入畜生道。谁也逃不掉，谁也不会关照，无边的黑夜似沉默无言的正义，给每个人正确的裁决。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佛音渐弱，所有的亡灵都进入了那道黑门，鬼差敛袂为礼朝萧瑶微微点头，提着惨白的气死风灯转身走入地狱之门，最后一声佛号业已消失，地狱之门缓缓关上消失在树林之界。
数百只乌鸦呱呱的惨叫着从树林里轰然而出，茫茫无野的平原瞬间绽开了无数火红的花朵，那正是开在三途河畔的曼莎珠华，仿佛是洒入大地的鲜血一般红透了原野。
萧瑶突然起一段电影里的话“离家太远，就会忘记故乡；杀人太多，就会忘记自己。在战场上死去，生命像雨水洒入大地毫无痕迹；如果心中有爱，希望会从泥土中重新绽放，热烈的拥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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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电影＜花木兰＞里的台词。
另，关于佛号的形容借鉴了徐志摩的作品＜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
撒花，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