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错乱(四)
正在这时,一名侍人匆匆奔上堂来附在樊雅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樊雅大惊。他匆匆爬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还未到门边便听到门外有人大声道:“樊蛮子,你个老不修,竟然胆敢抢我的客人!看老哥哥我今天不掀了你的皮!”
樊雅那张被胡须覆盖的脸涨得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大是尴尬和紧张。他站在门边侧身将门外的人迎进来,小意的赔笑道:“我这不是看你忙帮你接待嘛,哪里是抢啊,真真是冤枉我了。”
进来之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头戴七梁冠,身着玄色滚边饕餮纹右衽长袍,腰间一柄玄色佩剑长约三尺。
染浩起身恭敬道:“见过张世伯。”原来这便是豫州城城主兼豫州刺史张平。
张平见了染浩笑道:“许久不见世侄越发出挑了。不错,不错!”接着又怪责樊雅道:“吕诚因我身有不适正在饮药,便请染世侄在偏厅稍事等候;偏你个老不修竟然把世侄骗到这里,你这抢人都抢到我的城主府来了,真真是气煞我也。”
樊雅憨憨的笑道:“我这不也是太长时间没看到染贤侄,想得紧嘛。兄长莫怪!”
张平瞪了樊雅一眼,转头朝染浩笑道:“染世侄许多年未来我豫州城了,今日由世伯做陪去花园里走走如何?”
染浩忙道:“岂敢劳动世伯!”
张平笑道:“无妨无妨,世侄就当陪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吧!这许多日为了应付外面那些泼皮,忙得头都大了,坐在屋里就总想睡。不妨出去走走,脑子还清醒些。”
染浩笑道:“如此,便麻烦世伯了!”
张平大笑拉着染浩往外走,边走边道:“染世侄还是如此守礼,完全不似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我以前就常跟你父亲打趣,要他把你过继给我,偏他小气得紧不肯。如今看到你这般优秀,糟老头子吃味得很哪!”
萧瑶和余涛忙跟了上去,樊雅垂头丧气的也跟在后面。这时有侍人匆匆跑上前附在樊雅耳边耳语,萧瑶只听到“女君、摔倒”等字样;樊雅听后吃了一惊,走在前头的张平头也不回的道:“樊蛮子,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吧,我陪世侄便行啦!”
樊雅面色灰败的抱拳道:“如此,便先告辞了!贤侄有空就来我客居的芙蕖馆坐坐。”
染浩忙回礼道:“樊叔叔慢走,小侄省得。”
樊雅不情不愿的走了。
染浩随张平沿着莲池边的小径不紧不慢的散着步。两人先互问了一下近况,又感叹了一番赵朝的狼子野心与晋朝的颓势以及乱世生存的不易。张平道:“不过短短十年间,好好的一个太平之世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乱世之人如雨中浮萍,薄命得紧。”
染浩接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晋朝本末倒置自然根基不稳,而赵朝倒行逆施更是视民为猪羊。如此乱世当有英雄振臂一呼耳。”
张平停下脚步转身直勾勾的看着染浩,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的望着染浩道:“世侄也是这般想么?”
染浩道:“我想这便是世伯愿意协助晋朝办这豫州大会的本意吧!”
张平点点头,道:“当年我、樊雅与你父一起,征战杀场十余载,情同手足。我们三人中数你父亲学问最高,而我与你樊叔叔却唯爱武功不爱文治,只当读书是件苦事。可当你父亲去了,我每每想起你父亲的话便泪满衣襟。”
说到这张平领着染浩来到了莲池中央的一座高台前,他拉着染浩缓步上台,沉声道:“你父在世之时便常引用管子之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陵上犯禁,敢陵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当萧瑶随着张平与染浩的脚步登上高台的最后一级台阶时,闯入眼帘的景物直直的撞开了萧瑶的视野。豫州城主府本就筑在高地,唯莲池处地势最高,又在此处建一高台。于此高台之上便能俯瞰整个豫州城。放眼望去豫州城东断狼山南临涡河,东西宽五里,南北长六里五十步;城外平原落日鸡犬相闻,城内屋宇井然长街如织,游人富庶买卖兴然。这便是实实在在的富裕的景象。
望着这样气势如虹的豫州城,张平仰天长叹道:“自你父过世之后,我痛定思痛重读经典,方知你父亲的胸怀。如今我只不过识其八九,令以民富为治城之首要,便造就了豫民富裕领十九州首之盛状。若是你父在世,却不知这晋朝当翻几世春秋。”
染浩似有所动,叹道:“小侄当年不知轻重,不听父亲教诲,如今却是连父亲当年十之一二也无。”
张平摇头道:“世侄此言差矣。我今日还听闻世侄与手下爱将独斩千余流民的事迹,连佛图澄法师也称赞曰世侄有如异军出世,世侄不必过谦。”
染浩惭愧道:“那是得了于武、谢浮、李农三人相助,否则断是不能安然脱身的。”
张平笑笑,不再继续深入,转身又慢慢下了高台朝园子深处行去。
半晌,张平问道:“不知世侄对这次的‘豫州大会’有何看法?”
染浩诚实的答道:“没有看法。”
张平失笑,问道:“呵,怎么会没有?没有看法,那你所来为何?”
染浩道:“想起许久未见世伯,便来看看,顺便讨点米粮回去赈灾。”
张平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小鬼头,算准了老头子如今存了些棺材本,便来打秋风啦!”
染浩笑道:“世伯言重,小侄不敢贪心,只需世伯指缝随便漏点便可。”
张平摇头点着染浩大笑,道:“好张巧嘴。世伯却是被你绕进去了。”
染浩谦逊的但笑不语。
张平又道:“世伯也不是没有余粮,不过这世道不太平,豫州距黎阳近五百余里,中间又有黄河天险,你却如何运回去?”说罢,有些不屑又有些刻意的沉声道:“难道,就靠你刚收拢的七十三个流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