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佳人曲(一)
“难道,就靠你刚收拢的七十三个流民吗?”张平有些不屑又有些刻意的沉声道。
染浩一惊,抬眼复又垂下,笑道:“那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侄一是可怜他们,二是不想他们再在外祸害乡里,才勉强收留几日。待出了豫州便都是要……”染浩留了半截话未说完,张平却是懂了,满意的点头道:“到时我让吕诚带上部曲护送你北上。如此,既保了粮草的安全,也省了你亲自动手,算是全了你的节义。”
萧瑶跟在两人身后听得心惊肉跳,又瞟了眼跟在身边的余涛,余涛垂目而行竟是半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那边染浩神态自然的笑道:“有劳世伯操心了。”
张平哈哈一笑,道:“操这点心不算什么,世伯倒是有件大事却要劳世侄费心一二。”
染浩满面感激的道:“世伯有何吩咐尽管说,但凡力所能及者,莫不敢辞。”
张平沉吟良久,方道:“世侄以为晋朝作为如何?”
染浩垂目道:“偏安一偶,无所作为。”
张平点点头,道:“世侄应该听说了这豫州大会的由来吧。”
“听说是晋朝派了个将军要来招降。”
“什么将军,不过领着两千个草包罢了。”张平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不屑。染浩对事情原委也只是听说了一些,知道的并不多,不好接口。
张平又道:“那人叫祖逖,原是范阳逎县(今河北涞水)的世家出身。少时不入学堂,专好打架斗殴的勾当,到大了才好些。后来经保举在洛阳与刘琨一同当过一段时间的司州主簿。此二人交情甚笃,常常情好绸缪,共被同寝。此次黎阳水灾,刘琨受命前来赈灾,谁知半路得到消息那赵朝南下攻洛,只得匆匆而返。祖逖得知了此事,便拍了胸脯要趁赵朝把精力放在洛阳的时机收复豫、并、冀三州,便发贴约三州各路郡长和坞主来豫州共商讨贼大计。若不是我与你樊叔叔亲自写贴相邀,他要约的这108名郡长坞主怕是一个也不会来。当真是天真得紧。”
染浩只陪着笑,并不言语。张平又道:“他要讨贼,心却是好的。但也要看看自身实力若何。晋朝并无余力北伐,便发了他一千粮饷三千布匹又给了个将军的名头。他在江南召了两千流氓地痞便咋呼呼的喊着开始北伐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染浩点头称是。
张平总结道:“要指望他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北伐讨贼都是不可行的。不若另举旗帜兴讨贼之令方是大道。”
染浩心中一动,面上更是恭敬,道:“世伯说得是,只是不知应该何人来举旗为好?”
张平深深的望了染浩一眼,道:“世侄以为何人为好?”
染浩假作惶恐道:“小侄愚笨,平素只知打仗杀人,这等事宜却是不会想。如此,小侄还是听世伯的话,世伯说是谁,小侄跟随便是。”
张平淡淡的一哼,满面寒霜的往前走去,染浩跟随而上。
半晌,张平终是忍不住道:“世侄以为本官如何?”
染浩脚步一滞,又马上不着痕迹的跟上,他仿佛真的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拍掌笑道:“啊!小侄当真愚笨得紧,世伯自然是上佳人选。”
张平这才满意的笑开了,拍拍染浩的肩道:“咱们素来是一家的,世伯有一分便不会忘记世侄的一份。你懂吗?”
染浩笑道:“小侄明白,小侄全听世伯的。”
张平与染浩两人一路说一路走,便走到了一片幽深的竹园,竹园内湘妃竹个个纤细挺拔郁郁葱葱连成一片几乎遮天蔽日。待过了竹园,眼前又是一片开阔之地,平坦的缓坡上开满了淡黄的车前菊,坡上有亭,亭中隐约传出一缕琴音。琴音悠扬婉转,萧瑶竟然在其中听出了几许幽怨几许期待。
张平与染浩停步倾听,其余人等也只得停下。等琴音结束染浩笑道:“琴声婉转柔美,小侄猜测,这是哪位女君的杰作吧!”
张平得意的笑道:“正是小女素素,素素酷爱弹琴,每当风景美丽的时候便在此焚香弹琴,你们还是儿时的时候见过一面,怕是都不记得了吧!”说罢张平吩咐侍人道:“告诉女君来客人了,不是别人正是黎阳染家的哥哥,叫她来见上一见。”
侍人去了,张平道:“前边是我的书斋,走这么久也累了,去坐坐。”
众人拥着张平与染浩两人往前继续走。萧瑶望向那坡上的小亭,在晚霞的辉映下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人影起身朝亭外走去。长长的衣裾迤逦婉延,反照着霞光漫射出一片七彩的湖光滟色。萧瑶不由心中一叹,好一个绝世的美人,不过一片衣角便有万种风情,只不知这模样生得如何,倒不要错付了这一袭华衣。
张平的书斋修在竹林边上,是个清幽的所在。两人入内分宾主坐下相谈了一会,便有侍人称“女君到!”
张平收了笑脸严肃的道:“嗯,叫女君进来吧!”
书斋的另一面房门被推开,那里有一条五尺宽的檐廊通往小亭,檐廊的尽头随着地势向上直至不见。檐廊上的半扉竹帘被侍人一层层挑起,此时一眼望过去竟然有十数帘之多。在竹帘之后檐廊的尽头,隐隐听到有步履擦地的声音,许是因为声音整齐又或者是因为暗合了某种节奏,那声音竟然不让人觉得烦燥,反而有种欣赏音乐般的愉快。
随着声音渐近,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五色云霞重台履,履上重重叠叠的是湘妃色的雅致裳裙,这裳裙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远远望去竟如透明流动的烟雾般飘渺;流动的烟云上飘浮着几朵富贵的牡丹,牡丹仿佛吸收了落霞的余韵,影影绰绰的泛着七彩的光芒。
女子踩着五彩云霞袅袅娜娜的行来,重台履那特有的花形履头便娇羞的掩映在这重重的湘妃色烟云之下,不轻不重,不缓不急,有如呼吸,有如心跳。
她只简单的挽了一个乌蛮髻,如绢的青丝顺服的贴在耳侧,脑后饰以一只银镀金镶碧玺点翠牡丹簪,半遮半掩的显出半只花来。削瘦的肩纹丝不动,两手交握端直,纤腰随着步履而轻摆,轻盈的体态动人的曲线都随着这纤腰的摆动而徐徐展开。
再看她的眉眼,淡如烟水的远眉下是双娴静无波的眼眸,两眼间的鼻梁直如铁笔又悬如卧胆,小巧又精致。整张脸最引人遐思的还是一双泛着碎碎蜜光的粉唇,厚而不蠢,艳而不妖,轻轻一抿微微上翘,有欢喜又有庄严。
远看时她那一步一摇的姿态妖妖娆娆撩人心神,以为是一代妖姬出世;待走近了瞧清那一脸的神情却是既恭敬又娴雅既纯洁又神圣,又以为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萧瑶不得不叹服,这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大家闺秀的大家闺秀,最女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