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行到思然居,她和马龙达兴致正好,长薪则因为换上件暗花织锦白缎长衫,名剑美玉的世家气质大涨,走在街上不知劫掠多少眼光。
那骚包还在腰间垂了块青翠的缅玉佩环,寸把长的流苏随步履摆动,果然应了闷骚一词。
就晋冉一个面色如霜,淡淡地垂着眼,跟在后头,整一八哥的小跟班。风柳绵都没怎么搭理他,就只顾冲着八哥龙达献殷勤了:“中饭吃了没?啊,吃了啊……怎么能吃呢?我从昨晚上饿到现在了呐……”
第一次布菜,三人眼里闪过暴涨的光芒,唯有晋冉一人很淡定,倒像穷了八辈子的,是那三位住王孙宅的公子。
第二次布菜,栋梁解了领巾和腰带,柳绵因为遵循“细水长流、边吃边消化”原则,也还沉得住气,马龙达出局。晋冉很淡定,身边一摞餐盘比他们高出三一有余。
第三次布菜,栋梁如厕剔牙耗费良久,终逃不过出局的命运:“不行了不行了……啊啊。”柳绵则疯魔,傻愣愣地擎着筷子,看晋冉淡定地夹菜,淡定地网油鳜鱼雪冬山鸡蟹黄虾盅凤翅炖鳝段菜胆扒鱼圆,身边一摞餐盘已经有半身高。
第四次,第五次……
晋冉净手洗漱毕,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起身离席。小身板完全没有走样的模样,薄得跟纸一样,风一吹就能吹起来。也不知道那满桌的珍馐下到了哪里。
马龙达用钦羡情目送他远去,再叹着气拍拍她的左肩;高长薪第一次很配合地拍拍她的右肩,但表情绝对装不出的悲哀,看上去倒像是有“难言之隐”。
“小圈圈,你要清楚该稀罕谁。”
风柳绵想起晋冉离去前凝重的一瞥,吓得当夜怎么都睡不着。第二天一醒来,就发现家里乱了套。她那个总是处在失踪人口归档处逗留的爹,竟然大清早地在她房里喝茶。迷蒙中,帘幌之外影影绰绰的人影,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盯着他雪白的袍子,慢慢浮想起那一句话来:“你想知道的,你父亲和小情人自然会告诉你……”
父亲知道什么?
父亲,与那个古怪的地方,与那两个古怪的人,有什么交集?又和晋冉有什么共同的秘密?
清晨起来晕晕乎乎的,却不知为何把从前遗落的记忆走马观花地,不由得拳手敲了敲脑袋。帘幌外的人闻声,端着一壶清茶掀帘而入,“人也真是笨了。家里饿着你了吗?到思然居胡吃海喝。入夜吃油腻,也不怕胃不舒爽。胃嫩得和什么似地,又喝酒又吃辣……”
眼前场景一翻,是被他扶起抱在怀里,喂进了一口清茶,“以后不准出门饮宴。若是想去,也要与我或者觉炎商量。”
纤长的手指作了齿梳,缓缓地梳过她顺长的发,有一下没一下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漫不经心,端茶杯的手兀自擎在半空中,够不到。她无奈,只得微微起身挂在他手臂上,眼睛圆圆地作小牛饮茶状,被隔着海藻样的长发亲亲一吻:“乖,做点心去。”
原来……
待她乖乖洗手作羹汤毕,晚香圃边热热闹闹的一片,开庙会一样。他爹优哉游哉地指点晋冉种花,晋冉卷着裤子拿着铲,一副沉静如水的表情。光是他们两个的话,基本上就是默片,问题是,旁边是高长薪马龙达小侯爷狂人灭王之流,在那里做疯狂地俯卧撑,腰上压着看去就沉得要人命的上梁石。
他爹跟晋冉鼓捣了会儿泥巴,回过头来“喂喂喂”一句,“一呼吸间一下!高二公子,你的气儿那么长吗?八百个,一个都不准少。”
“八百个……”看着懒洋洋笼袖的父亲,她掩面,对高长薪的怨恨一扫而光。
风家私塾,终于在她吃撑的第二天,粉墨开张。
从此家中鸡犬不宁,竟日有十几张熟面孔来来去去,父亲则找到了新的不上朝理由,窝在晚香圃旁的厢房中给少将军们上课。
晋冉待在晚香圃边莳花弄草的时间直线增加。
风清绝讲课从来也不带书,坐上首座就狂扯一通,大多是风月场上的经验,大家一起分享分享。偶尔提个问题,下首的少将军们又往往答得不称他的意,他便总是头一转望着窗外:“晋冉,你怎么说?”
大有天下之大,神交只我二人之意。
晋冉就从花丛里直起身,拎着铲子与花洒抓抓头,慢吞吞地口若悬河一番。其实扯到打仗,他还是很能说的。
风清绝就甚是欣慰地敲着少将军们的头:“听听听听,还不如我家的花匠……朽木,朽木。”
这样几天之后,风清绝大手一挥,“呐呐呐你也不用再在外面种花了。”晋冉沉静地从花圃里立起身来,挽下了裤管,又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然后对着临窗的位置行了大礼。于是,风家私塾几百年来第一次招了个身世没落的末等贵族。
晋冉一跃成为父亲的化外徒弟,风柳绵自然要好好巴结他一下。他吃她家的点心,手短;他学她家的兵法,嘴软。两相叠加,考场作弊指日可待。
一日在宫中为皇上送食,听闻皇上没有在御书房中,便想脚上揩油溜掉。谁知,被大太监嘻嘻笑着,指点去银容所在的妍雪宫,还特地差了个小太监为她引路。她一路骂着我勒个去,跟在小太监后头脸拉得跟枯夷雪照夜白似地,打定主意在她宫门外溜达一圈,把点心吃光然后回家。
暑气已经汹汹涌涌压城而来,虽说日已西沉,比白日里要凉爽些许,但也只是些许,无论穿着多清凉,都扛不住呼和呼和赶半天路。听说很多年以后皇宫都是向凡庶开放的,遍游需竟日,她一路从宫门赶到**实在是吃不消,到了妍雪宫的时候已是大汗淋漓。
打发走了小太监,心想去哪儿躲一躲凉一凉就回家吧,她可记得这有个小池子。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不过,那个鬼鬼祟祟无比败兴地摘着莲蓬吃的家伙是谁啊!!!
“小冉!”她大吼一声,冲过去把他冲倒,“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少年被吓得魂不守舍,看是她才定了定神,倔强地把领巾扯正,“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