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门宫国士府的门槛很高,因为它招收的是国士。国士意味着,你必须在当年的书、射、兵、御、体五科上取得总计四百二十分以上的成绩。当然,例外总是存在的,比如某些人就可以以三百二十分、二百二十分入学,更有甚者,免试。
三月初三的早上,免试的某人在菱花镜前穿好了蓝青色布衫,把斜肩的小包背好,整了整顶在头顶、用青布包着的小发髻,大言不惭地转头对正在耙头的小小姑发问:“小小姑,我这样穿好看吗?”
风未央正在为备课烦恼,眼也不抬一下:“期门这身衣服谁穿都难看,穿上之后一丈之外都分不清是男是女。明天你领军装去,那个英武多了——不过你一年到头恐怕也穿不了几次。”
风柳绵一歪脑袋,从背后摸出个漂亮的攒珠花胸针,往胸口一别,又换了条别致的蔓泽兰纹腰带,扎出小蛮腰来:“这样看得出我是女的吗?”
风未央一挥手:“小乙,小小姐发烧了,你快带她去看郎中。”
她无奈抛掉了胸针,又发功缠了上去:“小小姑小小姑,你班上的人,都什么样啊?全部都是男孩子,我跟他们处得好吗?你给我讲讲给我讲讲。”
“他们,他们……”风未央伸手作了个要把他们捏死的动作,“到处抄袭功课,不喜欢念兵书,只想到外头去操练、踢蹴鞠,即使在教舍里也坐不住,要把废纸篓和毛笔抓来投壶,而且一个个都是色胚,活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当然不是色你这样的——再说,他们也色不过你。”风未央鲜少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用得又是如此哀婉的口气,一时三刻还停不下来了。“那帮小兔崽子,成天在外头惹事生非,还以为我喜欢留他们喝晚茶,真是孽畜。你去了,不要跟他们混一起看春宫,小孩子不要看!……”
风柳绵被她说得害怕,总觉得霜白五届治字部就是一个嫖客的集合,死命拖着下朝归来的父亲一起去:“阿爹阿爹,今天是报到,你真的不陪我去啊?”
风清绝先是摸摸她的鼻息,又低下头来和她碰了碰额头,确定女儿身体无恙后,慢悠悠地抬头看了看天色:“集贤坊不远吧?日头不晚吧?”
“可是,带阿爹去多拉风啊……”她装作漫不经心地瞅瞅他,眼角满满都是期待。风清绝却不领情,只低下头打了个哈欠,径直往书斋里去。小女孩见他爱理不理酷得要命的样子,只能慢吞吞走到门口,却还不死心地回头一望:“连马车也不给乘啊?”
“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懒骨头,”他笑,“我倒想,要是真拉风的话,还不如骑我的枯夷雪去,如何?”
风柳绵瘪瘪嘴有话说不出,往后院拉了自己的小红马,得得得地朝外去了。期门宫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在皇城西面的集贤坊,与太学隔街而望。街上时不时有与她服色一致的少年,拖着行李结伴而行,看起来是自他郡来的。她漫不经心地勒着马缰,心里头不停地碎碎念着:人家都一堆堆的,我怎么连个伴都没有?说起来,父亲还是校长,小姑还是班主任呢,真是危急关头一点用都没有。若是觉炎没有关禁闭的话,那就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跟着他就好了……
走到集贤坊,迎面就是太学对期门,找都不用找,都是门洞大开,那叫一个彩旗飘飘横幅招招。两边都拣了些年轻力壮地在外吆喝,摆明了是互相过不去。
期门尚武,兴“凶德”,这般大张旗鼓倒也正常,太学的一帮白斩鸡在那儿死扛就没啥意思了,只是太学的儒服实在比期门的常服好看太多。太学门口有几个清秀的长得还不赖,摆了桌椅在那里分发什么东西,墨迹都还未干,大概又是一年一度的《讨期门檄》。这一来一去倒把期门的声势压了下去,算是扯平。而新来报到的一大堆人,在那里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傻不拉几地到处乱窜。
据说,朝廷里有谏官进言,要太学与期门隔期开课,被大多数朝臣驳斥了,理由是:那也是成贤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啊——我们修业完毕,不能坏了学弟们的兴致。
她看人太多挤不进去,就在街头寄了马,然后凭着“矮一个头”且小窄薄的优势过五关斩六将,进了期门宫。其实期门正门是南向的宣武门,但为了和太学更好地互掐,开学竟开了东向的冠军门,果然,觉炎不在就是要出乱子。
进了门,随着大流浑浑噩噩地过了剑阁与辟疆堂,就到了一片开阔的广场,中间有个大圆台,周围围了一圈用长几临时拼成的台面,每个台面上都站着几个人,耀武扬威地拉着各自的战旗。期门二十部,分别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明、德、亲、善,采自三纲八目。这种定名不知道被多少期门人骂过恨过,因为这分明是被隔壁太学占尽便宜。所以各部的战旗均统一采用了后现代主义风格,让人一眼望去看不到各部的名称,只看得到武、威、雄、霸等等的字眼,附加各种各样传说中的猛兽图样。这样做的确可以抒发一下帝朝热血男儿对于唧唧歪歪的圣人的强烈不满,但导致的后果很严重:几乎没有一届的报到是可以在三个时辰内顺利完成的。
人流呼啦一声散开,仿佛入海的鱼群,循着大圆台找寻自己的位置。风柳绵登时有些绝望地站在人群中央。在她头顶悬着明晃晃的太阳,在她周围充斥着男性特有的荷尔蒙,而天南地北的嘈杂扑面而来,霸道的战旗还要动不动扫过她的头顶。
她有些头晕……
在她原地打转三个来回之后,有人在她背后“喂”了一声。她浑浑噩噩地转身,只看见一截裤子卷起的小腿,小腿上头的长毛在三月的风中轻颤。她顺着小腿慢慢往上看,就看到一个比战旗还要高的阴影,咧着嘴懒洋洋地靠在大圆台那里,一口白牙。
那个男人,完全应该出现在某个山坳里,作为匪盗之类的老大,收收过路人的保护费什么的。可偏偏他笑起来,就像一只懒惰得连人都不要吃的狗熊。
“五届治字部插班的穆昭然是不?”狗熊问了句,也不等着她答,一把将张地图塞她手里,“教舍是在出承恩堂乾区位第二间老槐树底下,领军服是在藏书楼那里找不到的话看这个,绝对标准偏差不超过三尺。住校的话也是在那里领寝舍号不过看你的样子也住不了。”柳绵正糊涂着自己怎么成了什么“穆昭然”,那大狗熊对她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我叫马龙达三届的和你哥同班,告诉你哥别他妈老赖床上装死。还有这里是他积下来的一些朔北语笔记,我也懒得还他了直接给你也一样,小孩儿乘现在有空多记些否则日后有你苦的。”
大狗熊说完,把一捆东西扔给她,然后带着深思的表情又靠着大圆台望天去了,铁塔一样比那战旗还要扎眼,也无怪那面旗下只有他一个人。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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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从被窝里就被人拖出去了转了一天……@,@爬回来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