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柳绵看他忧郁的样子,想想人家也刚死了爹,不免起了同情心:“唉,你多久没有回去了?”
曲盍转过头来“啊”了一声,见那个白玉般玲珑剔透的女孩子此时正望着自己,赶忙回道:“好多年了……记不清了。我都不记得父亲母亲长的什么样,就做梦的时候模模糊糊见到过,梦见母亲坐在树下弹琴。”
风柳绵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扯扯他的玄端:“你把通天冠去了吧,不嫌累啊。”
“就是就是……”柳一夏往嘴里塞着福橘帮腔,“跟家来头一样好了,随便点。”
可怜曲盍连什么是家都忘了,心中苦闷。他慢慢除下了通天冠,在小几上小心翼翼地摆好,口中却还是讲:“可算是回家了,可惜故人都已不在——我在子弟中排行最小,不知道哥哥们可还记不记得我。”
“啊?最小?那怎么成世子了呀?”
“幽国与北蛮择国君皆是遵从‘幼子守灶’的古礼,大概是他父亲还来不及给他添个弟弟吧。”风觉炎时刻不忘教书。她色迷心窍,他说什么都连声“哦”着点点头,她自认为这是很乖巧讨喜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那是活脱脱的谄媚。
当天晚上露宿扎营,从来没有随军出过远门的几个家伙都兴奋得要命,觉炎怎么都压不下来。八哥骑着他的狮子骊早早赶来,说是要与柳一夏一同巡营去。四少对巡营兴致缺缺,却被八哥强行抓走,看得风柳绵心旌动荡不已。只见八哥俯身在四少耳边嘀咕了阵,小少年立马两眼放光,问了句:“有牛肉备着没有?”便翻身上马随着他去了,估计两个人又要到不知哪里去喝酒解馋。曲盍乘机与她说,要一同去马车外走走透透气。她大抵知晓他要说什么,施施然赴约,果真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歉认错。
她一拍他的肩:“无事!让我打回来就好!”
曲盍迷惘地看了她半天,见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终于吸了吸鼻子,慢慢把脸凑了过去,把她乐得捧着肚子狂笑不已。正笑得肆无忌惮,背后突然一袭凉风袭过,还有袍摆猎猎的响声,头顶则是笼着一片阴影。她仰头,正望见帝师大人低下头来,于是头脑再次成了一片浆糊。柳系舟立马微微笑着给她当头一棒:“小美人还不去睡?”随后就与鸿胪寺卿谈笑着走开了。
风柳绵嘴张得能塞鸡蛋:“他他他刚才喊我什么?”
“小美人。”曲盍老实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帝师大人一贯如此轻佻吗?”
曲盍黑着脸:“因为你调戏他,喊他良美人……”
风柳绵立马换了脸色,胖乎乎的小肉手捧着小脑袋:“喊得好喊得好!”也不知道在好些什么,晕陶陶地睡觉去了。结果做梦还要梦到良美人、炎美人,生生流着扒把觉炎拱醒为止。可怜觉炎不忍她一个人过夜,怕她糟了暗算,将床让给了她睡,自己睡在车厢地板上。谁料她还要从床上滚下来……
深更半夜,她朦朦胧胧被赶来救驾的风熠逼问:你这个家伙,到底对俺哥哥存了什么心?!
话说风府里头一下走了三个小的,太师大人立马觉得寂寞难忍,恨不得牵着枯夷雪一路追出城去。正去往马厩牵马,半途突然杀出个晋冉,吼了他一跳,连带马鞭也往身后藏了:“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儿?”
“小乙哥托我刷马,也好顺便带点肥料去。”小少年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把一担子马粪旁边置了。“大将军,我现在……能跟着去吗?他们不过走了一日,我追得及。”
风清绝不禁疑惑:“你跟着去做什么?”
小少年“哦”了一声,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仗好打。”
期门宫里的试题向来与帝朝军武的动向直接挂钩,换句话说,期门宫不出没有用的考题。武德三年的年考试题是攻打北蛮中的一支:屈池。有个考生洋洋洒洒写了三万多言,中了头甲,第二年就被一纸诏书封作征北大将军,披甲上阵去战屈池了。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不怪晋冉会这样想。风清绝让攻打幽国兵城即墨,不过几天就出了南北分幽、护送国公还朝的事儿,一时间幽国王庭的态度还不明朗,说不定就会打起来。他还听闻宫里同修说,这次护送的也根本不是什么羽林天军,而是号称“骑兵场上的皇帝”的青锋卫。又加之几位好兄弟都上了战场,一时心痒难忍,也想建功立业去,总好过担着马粪成日种花。
谁知风清绝一听,绞着马鞭扫他一眼:“打什么?和谁打?打哪里?长那么大,隔墙有耳不曾听闻?”说罢还用马鞭柄敲了他个栗子,“你要是能扮作我女儿,去外头把她换回来,我早叫你去了。”
晋冉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碧眼儿,暗自想着:要扮作风柳绵还当真不容易。光是说话的腔调就与旁人相差甚远,一头乌发也打着卷,脾气还有点欠揍,便梗着脖子不再讲话,担起一旁的马粪要离开。风清绝左右无趣,抬头看了看血红的月色,“月明风清,少将军也无甚他事,赛马可好?”
当晚,皇宫马场的宫人都不得安睡。来了个靖安公要与人赛马,暂且不去说他——他是这儿的常客;可偏偏月华宫的正主儿听闻了消息,也忙不迭地赶来,掩着嘴在场边吃吃地笑,夜深不曾离开,还为两人备下了冰镇的酸梅汤解渴。长公主见两人骑乘着野马,一遍遍自辰德殿前栈桥上直冲而下,迎着夜风爽飒逼人,眼角眉梢都是恋恋。她不甘心白白坐着,点了名要自己门下的食客与他们俩比试,却是一个都不曾赢过。她乐道:“礼之倒还好说,这少年怎么如此好的马术?恐怕也不输给你呢。”
风清绝闲闲地勒着枯夷雪原地打转:“是我府上的花匠,打理晚香圃的。”长公主啧啧称奇,而晋冉只是勒着马缰不说话。风清绝看了看天色:“怎么,你称赞了这么久,竟没有赏头吗?”
叶锦年当即赏下一匹刚出生不久的马崽子,是朔北纯血的透骨马。晋冉淡淡地谢了礼,抱着马崽子面无表情地跟在宫人身后回去了。
“这孩子,好倔强的脾性。”
风清绝点点头:“是藏玉之璞。”继而阴沉着脸色道,“可惜命太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