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一路走来的甬道,窅暗逼仄,似乎永远没有穷尽。那么,是不是他们每一步都与这些花纹擦肩?一壁的青砖还刻着花,想想都烧钱。若不是单纯的装饰,这条长长的甬道壁上,可能还掩藏着什么秘密呢。
晋冉不是很在意,对他来说这跟柳绵家家私上的吉文祥饰没有区别,而他对做一个木匠或者铜匠没什么兴趣,只说一开始在洞口就发现了。柳绵却不依,拎着他无比壮烈地喷着口水:“这是文字!这是文字!”
换来的不是他将信将疑的皮相,而是他“你编排吧”的懒散模样,恨不能再去睡个回笼觉。她急了,心想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让宫花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怎么能错过,当下一箩筐倒了出来:“立朝千年,颁行隶书不过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你可想过最开始的三百年里用什么记事?其实,再往前推,各地文字都很杂乱,连史书的文字都没有统一,事情也记得乱七八糟的,但帝朝祭天礼地所用的符文却是这个——跟世上所用的字体都完全不一样,跟一幅幅画儿似地。别不信,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一样,繁复得要命。”
他总算有了反应,瞟了一眼,额前凌乱的发挡不住放空的眼神:“字?”
她赶忙伸出一根手指:“皇极文!正统皇极文!你现在去西黄街那一带,问问做拓字的那些老先生,说不定还能认得几个呢!做这个老好发财,早前,上头写几个这种字儿的东西,那都是宫里头的呀,可惜现在读得懂的人不多了。”
“你懂么?”
她装模作样地做足了气势,见他眼里从放空到放光,立马一唱三叹神凄楚:“这玩意儿老得都能做我祖宗,我懂它干嘛呀,世上又不是就此一条财路。晋大爷你误会了……”晋大爷转身就走。她急了,伸手一掰他的肩,于是两个人都是一激灵。
她忘记了,晋冉的外袍去裹了锈剑,内裳又被千年老色魔组藤奶奶撕碎了,这一路行来他可是实打实地赤膊。如今她手一伸爪一摸,已是犯了色戒,当即收手藏在身后,生怕他蓝颜一怒不顾旧情挥刀制造出个残疾人来:“我错了……”
晋冉安静地弯腰拔起松明,愣是没转身。她一边回味着瘦削的肩膀上光滑精韧的皮肤,一边屁颠颠地跟上:“小冉,其实我说那么多废话,就是想告诉你,这地方可能是帝陵。”
他挑了挑眉,淡淡道,“还能是哪儿。”
“这个这个……原来你早晓得了,”她摸摸头,“也是,别家也挖不出那么老长的道儿。不过这帝陵说得再好听也就是个大坟包,不管怎么样要小心啊。”
这是在关心吗?
脚下微微一顿。
她连自己都还管不来呢。
那个人犯了话痨,一时停不下来,他也头一回儿耐着性子听了会儿:“……这种礼天的文字,被传得很神乎的,你晓得吧?通鬼神的,要不怎么写在祷文上去祭天呢?老天爷都看得懂,说明来头很不小,再怪也要供着它。其实一切文字本身就都有力量,要不怎么知道生辰八字,做个小人就能去害人?虽说我觉得这个不太靠谱。但是有一种说法,可能这里不太有,西夷那里比较流行,就是说,把几样东西刷刷刷一摆,然后叽里呱啦念几句话,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爆炸有爆炸要治愈有治愈,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念出来做不到的,西夷人管那叫‘魔法’。我们虽说不能崇洋媚外,但是也不能杜绝皇极文也有这种功力,要不怎么满满地都刻在帝陵的甬道中,总不会是给倒斗的写的欢迎词吧?……”
“倒斗?”他仄歪了头。
“倒斗就是盗墓嘛!盗墓分南派北派,北派进墓里头要点蜡烛,代表人物胡八一;南派要干嘛我忘记了,反正就是盗墓笔记小天真那一帮的。天下第一倒斗大王是瓶皇张起灵,练得一双发丘指,那叫一个人见人爱棺见棺开,千年粽子见他还认栽……”
“粽子?盗墓?”晋冉皱了皱眉头,显然是认为那个很下作,不上台面。风柳绵察言观色,立马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几张嘴,机关枪似地把盗墓笔记说了几章。她本来听得就是二手,再加上年头一久,那叫一个颠三倒四乱七八糟,也真亏小伙子脑子好,自己凑合着能听懂。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人倒是困在墓道里出不来,却生生把一颗帝朝未来将心挠得要去做发丘中郎将,这阴德积的。还顺便告诉他这世上有一种男人叫做弯男,比如说瓶皇功德无量,比如邪后万受无疆……
晋冉对此很不舒服,否则他会考虑把张起灵三个字刻在书桌上,每天看上一眼以作为自己奋发向上的动力。风柳绵对此很是不解,“你不能这样子,就因为他喜欢男人就不要他了呀?你就一定喜欢女人吗?你喜欢哪个女人啊你倒是说说看……”
他哪里说得出,又是被她一顿讥讽。末了还要唉声叹气道,“断袖什么的,最可悲不过了,自己喜欢个人吧,还活生生上升到了可谓‘逆世而动’的境界,在世人的压榨痛苦度日。唉,你作为一个仰慕者,居然不支持他。”
结论是丧尽天良。
她正试图让同座在潜移默化中,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断袖这个无价无市的好东西。谁知只顾着讲话,没有注意眼前的甬道突然倾斜,于是整个人“滋溜”栽了下去。
报应果然来得快。
她在倾斜的甬道中越滚越快,视线不停地旋转,晋冉手上的松明眨眼间就在好几丈之外了。脑袋上的伤口碰裂了她也顾不上,因为哪儿哪儿都嗑得死疼,她滚了老半天才想起自己有长手,伸手想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抓住什么凸起物,结果自然是光荣地留下手指甲与血迹,什么都不带走。
刚开始还可以听见晋冉在上头叫喊,凭她的懵劲硬是分不清他讲的是哪里话,滚了半天之后不要说人声,鬼声都听不见,就听见自己遭罪……心说怎么还不晕不过去啊,结果肚子上猛地一咯,阻了去势。
手脚还在惯性地向前坠去,肚子上却被卡得紧紧的,她简直要被生生裂成两段,却下意识地抬手抱住了磕她的物体。待她睁眼,眼前全是漫天星辰,一张嘴想骂娘,却“哇”地吐出一口血。她浑身上下没一处能使得上劲,只好这么干晾着,觉得自己很像葡萄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