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传来了圣上罢朝的消息。
沐淑妃得知这一消息是在晨起梳头的时候。她默然良久,然后将青蓝叫了进来。
“上次让你拿去改的那一件衣裳,做好了吗?”
青蓝敛衽行礼,恭恭敬敬地答道:“回主子的话,已经做好了。”
沐淑妃闻言便微微颔首,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正在挑选发簪的丹珠说:“本宫记得没错的话,你的生日就在最近吧?”
丹珠闻言便慌慌忙忙地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在桌上,受宠若惊地跪了下来,说:“回主子的话,奴婢的生日是在中秋的前一日。难为主子记挂着了。”
从来就只有丫鬟记住主人的生辰,那里有反过来的道理?更何况这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之中。普通的宫女,莫说生辰了,就是名字也不是自己的。
沐淑妃笑了笑,道:“我就说呢。赶上中秋这么个团圆的大日子,你这小妮子有福气。”
丹珠磕了个头,道:“谢主子吉言。”
沐淑妃听见她话里略略带了几分哭音,便奇道:“怎么了?你哭什么呀?”
丹珠快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又磕了一个头下去:“奴、奴婢没哭。奴婢这是激动的……主子如此记挂着奴婢,奴婢……主子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你记着就好。”沐淑妃笑了起来,心下了然。自青蓝在她面前得宠以后,丹珠在汉广宫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丹珠这丫头,虽不及青蓝那样玲珑剔透,到底还是个聪明人。洛芙依毕竟还有些眼光,当初她说喜欢这个丫头,并非空讲。这丫头虽然有时候多少有些实心眼,在她身边呆了这么久,看眼色做事却也还是会的。现在这样,恐怕是想抓住机会重新博得主子的信任。只是……
可惜,已经容不得她这么做了。
“快去把衣服拿来吧。”她转头对青蓝说。
“哎!”青蓝爽快地应道。
青蓝拿来的衣服是一件雪色的夏用绢地宫装,暗织大小福字纹样,用细细的青缎子滚了边,绣上簇簇银色的暗纹,近看不觉有他,远望过去却有如冬衣的白绒边一样。衣摆处斜斜伸出一枝半开的红梅,衬在雪色的衣服上,就如雪地里燃起来的火一般,却又显得分外清致。
青蓝将衣服捧到丹珠的面前,轻轻抖开。
“这是送你的贺礼。”沐淑妃笑吟吟地说,“从进宫前你就跟着本宫,这么些年了,咱俩好歹有些姐妹情分。本想着中秋那天再给你,可到中秋的时候又指不定要怎么忙呢,要是拖到那时候,本宫怕给忘了。今儿就当是给你过生日。晚膳的时候吩咐小厨房做些好吃的,给你开个小宴。青蓝,都听见了?”
也只能是收买人心了。
“诺。奴婢这就去!”青蓝道。
“主子……”不明就里的丹珠又磕了个头,“奴婢谢主子大恩。”
“快快起来,别跪着。”沐淑妃伸手便要去扶她。丹珠赶忙自己站了起来。
“来,试试。”沐淑妃拿起那件衣服往丹珠身上比了比,又让丹珠按住衣裳的上端,自己退后几步,“不错嘛!快穿上给本宫看看。”说着便招呼在门外伺候着的小宫女进来为丹珠更衣。
“腰窄了些……要松松的用腰带折出些褶子来才好看……袖子正好……”沐淑妃皱了皱眉,“头发不行,鞋子得换一双才行。你来。”她对那小宫女说,“去取一双雪里红梅的蝴蝶鞋来,库里有。拿着这个去,快去快回。”说着便把腰间的一个玉佩解了下来放到小宫女的手上,让她以此作为开库凭证。
宛初将丹珠按到凳子上,紧了紧她鬓边的头发,将发髻略略梳高,然后挑出两支绿松石的雀形步摇,左右比了一下,插在丹珠的发髻上。
“这就好多了。”她后退两步看了看,满意地说,“中秋的时候换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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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晚上,宫中按例地开了衣装令。
所谓衣装令,便是宫规中对宫里所有人衣着饰物的限令,从宣朝以前的白朝开始便沿用至今,只是在具体的形制上有所增删修订。比如说,非宫妃、公主不得穿戴凤凰,宫中各人衣饰用何种形制等,便是沿用的前朝惯例。宫女衣青绿,女官衣玫橘,美人贵嫔们都有自己的衣裳样式,或形制,或纹样,或颜色,总有规定死了的地方。总而言之,常日里除了高位的妃嫔和公主可以按自己喜好穿着常服以外,其余的人都要严格按照宫规穿衣。
但是每到除夕、上元、中秋之类的大节,除了上司礼广场大宴群臣亲见百姓的时候要按品大妆以外,宫中所有人都在开禁衣装令的范围内。除了龙凤等昭示上殿身份的尊贵纹样不可乱用以外,每一个人都可以尽情地按自己的喜好穿戴衣饰。
今年的中秋便是这种状况。
皇太后在后花园的符望阁戏台前开了宫宴。不同于新年的公开大宴,中秋宫宴
戏未开锣,宴席上便已聚满了莺莺燕燕。多是采蘋、采薇两宫的贵嫔美人,也有一些皇太后邀来的外命妇。外缘的边席上还有一些官职较高的女官。
沐淑妃命丹珠穿上了那件衣服。
“主子果然好眼光,丹珠姐姐现在就是妙人儿一个!”青蓝夸赞道,说着又帮丹珠系上一个银丝团团的香囊。
沐淑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凌贤妃端了一个小小的梨花杯,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像只落拓而高傲的孔雀。她的打扮不如去岁风头最盛时那样张扬,却仍是异常的华贵,绫罗绮绣,穿玉叠珠,有着层层重重的繁复花纹。
凌贤妃的侍女捧上一只托盘,上面稳稳当当立了一只海棠杯,里头满满是清澈的酒液。
“中秋之夜,妹妹敬姐姐一杯,权当贺节。”她娇滴滴地说着,仿佛沐淑妃只要敢拒绝便是不识礼节的样子。
沐淑妃斜睨那侍女一眼,那侍女忙低下头去,只是手有些抖。
“妹妹的丫头似乎是很怕本宫的样子?”她道。
凌贤妃凌厉地瞪了侍女一眼,随即笑着对沐淑妃说:“新来的丫头不懂事,姐姐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怪罪的吧?”
沐淑妃打量那侍女两眼,轻笑一声:“那是自然。本宫只是怕吓着了她。”
“那么,姐姐请吧。”凌贤妃举了举杯。
沐淑妃正要伸手去拿那托盘上的海棠酒杯,却被青蓝扯了扯袖子。
“主子!”青蓝有些焦虑地低声警示道。
沐淑妃知道她怕酒里有毒,却摇了摇头,道:“不碍事。”说完便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青蓝险些惊呼出声来。
“人家说姐姐是女中豪杰,果然不错。”凌贤妃笑道。
“本宫倒没听过这一个说法。不过,承蒙夸奖了。”沐淑妃礼节性地答道。
“主子!”等凌贤妃走远开去,青蓝便急切地道,“主子,您没事吧?”
沐淑妃并不回答她,只是朝凌贤妃远去的方向颔首。
“依你看,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长得像谁?”她问青蓝。
青蓝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惊异起来:“您是说……”
沐淑妃挑了挑眉:“有些事情么,不用明说。若是她真毒倒了本宫,场面就乱了。你想,今天晚上,她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安插棋子的机会么?”
青蓝了然地点点头。
“不过,”沐淑妃嘲笑道,“她绝不会得到这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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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已经唱了大半。
中秋宫宴,坐在上座的只有皇帝和皇太后。
沐淑妃命丹珠端了一壶玉泉酒,跟着她到上座去敬酒。
皇太后那一边,还是照例的一套巧嘴说辞。她对她的这个姑姑熟悉得很。只要是不涉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朝政的事时候,一些应景话,一些恭维话,加些亲亲热热的说法,足以将她哄得高兴。
沐淑妃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慕容源正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虽然没有明显喝醉的样子,然而显然神色极其迷离。就是在她站在这里的一小会儿间,伺候皇帝的宫人已经添了四五回酒。看来他今日已经喝得很多了。
沐淑妃带着丹珠走了过去。
一缕幽香传进鼻中。
慕容源睁开已经醉得有些朦胧的眼睛。
“臣妾给圣上请安。”沐淑妃道。
“是沐卿啊……”
他的脸色颇红,八成是喝酒的原因。
沐淑妃微微侧了侧身,露出站在身后的丹珠来。
“添酒。”她吩咐道。
丹珠捧着酒壶走了上去,一步一步。人并不看得清楚,只是雪色宫装在夜色里分外显眼,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人影,衣上的红梅似乎还淡淡散发着幽香。
就像刚刚折下来、擎在手上的半开梅枝一般。
“……阿若。”
慕容源失神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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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砌有话说:凌贤妃娘娘被弃置一旁良久,赶紧拉出来打打酱油……贤妃娘娘打的什么算盘,不必我说明了吧?跟沐宛初沐淑妃娘娘是一样的啊……
没人看吗?真的没人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