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宜顺三十七年,清明,无雨多云,雪妹归宁,父喜而无措。”多年后,业成翻开这则日志,仍清楚记得当年当日清晨之情景……
那天清晨,五更刚过,晨曦未露,业成跨院的门便被拍得“啪啪”直响,业成恍惚中想起父亲昨晚的话,急忙起床。妻子若兰被响声惊醒,惊坐而起,看着他迷迷糊糊道:“天色还早,怎不多睡会儿?”说完复又躺下。若兰身体一直不大好,成亲来一直难以怀孕,多方求医,今年生完初儿后,竟缠mian于病榻数日,求医服药,现在身体才刚刚痊愈。
业成边穿衣边回答道:“今日雪妹归宁,昨晚父亲是千叮万嘱,叫我们三兄弟今早切勿贪睡,早起做好祭拜准备事宜。”望着若兰,迟缓道,“要不,你也早起?叫奶娘给初儿穿好衣服,等他姑姑姑父来了,我们还要一起祭拜母亲去——”
若兰也是个通情理的,听丈夫如此说,一腔倦意早抛到九霄云外,也急忙起床穿衣,又叫丫头去唤奶娘起床,给小孩换衣……
业成穿戴整齐来到主院大堂,见父亲和两个弟弟都来了,正在商议着什么,不由暗道一声“惭愧”,走上前去,先向父亲请安,心中忐忑,怕起得晚了遭父亲责怪,谁知父亲今日心情大好,看见他来,一把牵了他的手去,口中道:“成儿,你来得正好,你且出个主意,等会小雪来了,我们是吃了早点再走还是回来后再吃?”
业成惊讶地看着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有些受宠若惊,不记得有多久了,还是儿时吧,父亲那时牵的是自己的小手,如今,这双小手已长成了大手……他不由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六十未到,却已满面皱纹,两鬓斑白。两年前雪儿的无故失踪,让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那些天,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忧心于雪儿的生死,感念着对不起过世的妻子,广散家财,让人去四处打探寻找,若不是有人写了信来……
像今天这种近乎幼稚的小问题,父亲竟然会来问他,可想而知,刚才他们争论的也是这个吧?想到此,业成不觉好笑,又有些心酸——雪儿的回家,竟让父亲如此失措,父亲他是一家之主,平时说话做事可是不容人置疑的。
再看二弟三弟,也是一脸纠结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不由笑道:“我们听父亲的,父亲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信业和信海都是和大哥一样的心思,连连点头同意。
谁知父亲听了自己的话,瞪了自己一眼:“你们啊,平时嫌为父霸道,事事替你们拿主意,今日让你们自己拿主意,竟又是些没主意的。”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又把皮球踢了回来,我就自个拿个主意吧——”
众人凝神静听,却听他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才慢慢道:“我如今也没主意了,还是等小雪那孩子回来,再拿个主意吧——”见众儿子几乎气倒,也不管他,径自往门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我那女儿倒是个极聪明的,定不会又将为父的皮球踢还回来……”说完,得意地看了儿子们一眼,竟出门去了。
三个儿子都一时目瞪口呆……业成明白,兄弟三人,没有一个是没主意的,自己在官场浸淫多年,二弟的生意也遍布大周各地,即使是无所事事,每天游手好闲的三弟,也是个有主见的,不然,街头巷尾,三教九流,那些有用的消息又从何而来?
父亲今日,着实反常,三兄弟互相望望,均摇摇头。
半晌,二弟业信微微一笑:“父亲怎么能这样捉弄自己的儿子——”出门去了。
三弟业海看了业成一眼:“大哥,你说,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也走出门去。
业成在屋中站立片刻,也笑了:“父亲哪里糊涂了?他是欢喜得不知所措了。唉——”一声叹息,也跨出门去。
众人出了屋,各忙各的,有检查马车的,有检验祭品器皿的,有安排位置的……
家中的女人和小孩也陆续起床了,尹府里一时也忙得人仰马翻,只有尹府老爷尹博文,看着这热闹的一切,心中充满喜悦,一双锐利有神的眼,不时地向门外张望。
一双小脚快步跑到他身边,对着他伸开双臂,脆脆的声音叫道:“爷爷抱!”
尹老爷摇摇头:“越儿,爷爷忙着呢,没有空抱你啊!”那孩子不依,固执地伸着手,他只好呵呵一笑,将她抱起。
小小的越儿看着上上下下一片忙碌,不由好奇地问:“爷爷,他们这是干什么哪?”
越儿清澈的大眼忽闪着,样子惹人喜爱,尹老爷回答她:“我们今天全家人要上山去看你奶奶,姑姑也去——”
越儿点点头,似懂非懂地问:“那,我们去看奶奶,奶奶她见过我吗?”
尹老爷心一紧,妻子去世之时,越儿才刚三个多月,挤出一个笑来:“奶奶当然见过越儿啦!”
“那姑姑见过越儿吗?”越儿仍问。
尹老爷就怔住了,越儿出生时,雪儿哪里知道?只好笑了笑:“姑姑没有见过越儿,但是知道我们家越儿漂亮的……”
越儿就笑了:“我听说姑姑才叫漂亮,那越儿有姑姑漂亮吗?”
尹老爷想到女儿,她小时候的样子就是一个粉娃娃,但是只粘她的母亲,并不爱和自己亲近,眼里不由多了一丝惆怅:“越儿长大了,就会有姑姑漂亮了——”见越儿的母亲莲秀已经快步过来,于是将越儿缓缓放下来。越儿看见母亲,忙跑了过去。
莲秀一把将女儿抱起,对公公行了个礼,讷讷解释:“一转眼就跑出来了,几个人都看不住——”见公公不以为意,放下心来,遂抱着女儿,顺着尹老爷的目光向前看去,却见尹府大门口守门的老丁对着尹老爷,将头摇得像个拔浪鼓,尹老爷一脸失望的表情。
莲秀就在心里暗笑:丈夫说公公疼小姑云雪,看得就像眼珠子般珍贵,起初她还不信,现在看来,哪有半分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