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抹掉面上的雪水,气咻咻地抓起雪来还击,他哪里敌得过我这个老妖精,更何况还有个有儿不时地在旁边添砖加瓦,要不是她还要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估计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早就加入阵营了。
连追带打的玩着,不觉就跑出老远,把小腌子和有儿甩出老远。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你们欺负我。”他总也砸不中我,却老是挨砸,最后不干了,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快起来,地上湿,你坐那儿会着凉的。”我气喘吁吁地赶紧过去扶他,在我拉住他的一瞬间,他一改疲惫之态,嘴角忽然闪出一丝阴险的笑容,用力一拽,我一个踉跄摔过去,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疼得我手脚发软,想爬却爬不起来,那样一番折腾,早已筋疲力尽,干脆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任冰凉的感觉渗透四肢。躺在那里眯着眼呆呆地看天,天空一片苍白,阳光发散着冷冷刺眼的光。一片阴影投了下来,是李治探头过来看我,他眨着那深邃乌黑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弯成了一个倔强的弧度。
“看什么,放心,没有摔死。”我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别过头去不看他,因为他的眼神时常叫人莫名的恐慌。
他居然抬起脏兮兮冰凉的爪子把我的脸给搬正,瞪着我道:“你骗我,你是谁家娘娘的家人?”
我不解地抬眉:“我真的是你父皇的才人。”
“不可能!我在中秋宴会上没有看见你,你要是父皇的才人,又这么象女娲姐姐,父皇怎么舍得不带你?”
我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涌起丝丝酸楚,你父皇怎么舍得?他当然舍得,我又不是你的母后长孙皇后。我认真的看进他的双眸,轻轻一笑:“因为女娲姐姐生病了。”
他忽然就泄了气一般,嘟着嘴扭头爬起来跑了。
听见他跑远了的脚步声,我才懒懒地从地上起来,发现衣裳都湿透了。看着刚刚追来的有儿和小腌子,笑了笑:“走,回去换身衣裳。”
有儿左右看了看:“那小屁孩呢?”
我揶揄道:“当然回去拉,怎么,还看不够么?”
她立即回了我一个白眼:“您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罢,女娲姐姐。”
小腌子也被逗乐了,三人笑着往回走。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着一行人抬着肩辇正过来,有儿眼尖,低声道:“是黛修仪。”
我立刻了然,立刻拢了袖子立到一旁:“见过黛修仪。”
“恩。免礼。”沙哑的声音传来,竟似那老妇般的声音,我心里暗吃了一惊,直起身子打量起这肩辇上的人。
作为前隋的公主、齐王李元吉的王妃、如今的黛修仪,她无疑是美丽的。不同与我的妖娆,也不同与淑妃的美艳,她是忧伤的。即使是穿着厚厚的云锦缎棉袍,却依然叫人觉得她似乎一阵风就会吹跑。头发是简单的云髻,没有任何珠花,只在薄薄的耳垂上带了一副月牙形的翠玉耳坠子。一样的瓜子小脸,她却比淑妃更加清瘦,惨白的面上一对凤眼深深地陷进了眼窝,大而黑,泻出无限的忧愁与惆怅。
她挥了挥手,肩辇被放下来,她轻盈地被搀扶下来,走到我的面前,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道:“你就是媚娘才人?”
我点头,她轻轻地牵了我的手,那手竟然比我刚刚玩过雪的手还要冰,我讶异道:“修仪姐姐,你的手这样凉,还是不要逛园子了。”
她淡淡地道:“无妨,妹妹可否陪我走走?”
我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她却不言语,只与我呆呆地往前面走,穿过了梅林向那园子中央的河池走去,一干下人远远在后面跟着。
“今年的雪真大。”她扶着石桥上的雕栏低叹着看着已经冻结的水面,喃喃,“明年又是会大丰收的吧,不是‘瑞雪兆丰年’么?”
虽然觉得很奇怪,我还是笑着捏了捏手中的暖炉,道:“姐姐真是心系百姓,万民之福啊。”
她却没有看我,继续道:“真羡慕那些寻常百姓人家,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我继续恭维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姐姐亦是有福之人,吴王恪与高阳公主很得陛下的欢喜。”
她忽然猛地回头,一双大眼灼灼地看着我,那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一双冰凉的爪子猛然拉住我的围脖,厉声道:“那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要生的!我的孩子叫他们害死了!我要掐死你!掐死你这个孽种!”
我被她大力地拉住,围脖一点点收缩,脖子感觉火辣辣地疼,呼吸不过来了,这疯女人的劲还真大,我恼了,真想一脚踹飞她,好在那些宫人察觉了不对,纷纷过来将她的手掰开,就在她被抬开的一瞬,我从她的眼底看见了一丝嘲笑。我抚着脖子猛烈地咳着,看了一眼赶过来的有儿,喃喃道:“她是真的疯了?”有儿却微微一笑:“恭喜小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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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儿个黛修仪又犯病了,差点掐死了那个媚娘才人!”新来的芾清姑姑喜笑颜开地道。
正在进膳的杨淑妃正舀了勺热汤,闻言冷冷地摔了碗,怒道:“她这哪里是疯?!她可精明着了!”
吓得芾清姑姑赶紧跪下:“娘娘息怒!”
她斜瞄了芾清姑姑一眼,取了帕子拭了拭嘴:“没你什么事情,起来吧。”说完起身,一边的宫女桂花赶紧撩起寝殿的棉帘子,扶着淑妃进去。
整个寝殿被炭炉熏得暖烘烘的,淑妃脱了鞋,接过手炉歪在塌上拧眉不语。一边的桂花端了盘糕点过来,试探着唤:“娘娘…”
她右的三根螺花护甲狠狠地划着小几上的暗红棉布上的粉色绣花,恨恨地道:“她还在怨,都十年了。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她想装疯再回她的冷宫,她根本就不屑于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年关在即,皇上心中一直有着她,不然也不会那样喜欢那两个孩子,只要她在新年的家宴在皇上面前露个面,皇上一定会叫她侍寝的,我们姐妹互相提携不是很好么?现在一来,皇上一定会打她回冷宫,甚至还会再度关注到那个小贱人!”
桂花一惊:“那娘娘怎么办?可不能再叫她出风头了,那个女人会勾人得很。”
淑妃苦笑:“你以为我拦得住么?即便没有这个事情,新年的家宴上这个贱人也一定会想法子引皇上注意的,不然,过了年关,等我被放出来,就没有她的出头日子了。可恨我现在被禁足不能出殿一步,不然定要撕了那个贱人给瑞尕姑姑报仇!”
一边的桂花淡淡地道:“那就叫别人做,娘娘自己别做就是了。”
淑妃一顿,看了看一边目光有所暗示的桂花,忽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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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咻咻地踏进“百花庭”,我将斗篷解开往地上一扔,居然发出“咣”的一声,吓的大家一跳。小去子颤颤地过来拣起斗篷敲了敲,一样发出了如敲击石块一般的声音,他惊叹着:“娘啊!小主您下河摸鱼去了?这斗篷都冻住嘞!”
大家被他逗得“哧哧”直笑,有儿故意对着院子扯了嗓子道:“是啊,小主就是小主,一出门赏个雪就遇见一堆子贵事,小主的病也好了,很快就得翻身了!”
小去子道:“有儿姐姐,您甭喊了,那彩兰早就冻昏了,听不见。”
我正好从寝屋内换了件紫碎花的灯芯绒短夹袄和件月白的提花绸裙出来,接过依雨新添了炭的手炉,走出来道:“那还愣什么?快把她拖去掖庭宫啊,难不成要冻死在这。”
“是。”小觅子一招手,和小腌子一起去院子了。
不大一会,就见着满头满身白茫茫是霜的彩兰被他们拖了出去,连头发都冻住了,也不知是死是活。我轻扫了一眼一旁的依雨,所有人都有些不忍的神情,唯有她面无表情。
“依雨,你说说看,我走了之后那古公公怎么说?”我沉吟着坐下,取了一枚金丝软枣糕含进嘴里装做不经意地问。
她立刻如惊慌的小鹿一般,跪下道:“小主走了一刻,古公公就来了,听闻之后就立刻走了,也没有提什么蝶才人的事情。”
我看了她一眼,她似乎很胆小,缩头缩脑的,与以往一样老实巴交的。难道,刚才是我看错了?
我笑着站起身子,取出帕子擦了擦满是糖粉的手,道:“起来吧,不用总是跪来跪去的。去做些吃的罢,我乏了,先去歪一会儿,好了就叫我。”便让有儿扶了进去。
“你怎么看这黛修仪?”我脱了鞋歪在塌上,拿起块赤色的布绷摩挲着问。
有儿一进屋就没了奴才样,拿起塌上小几上的几块鱼子糕就往嘴送,结果吃得太急,噎住了,往胸口猛擂了几拳才好,那叫一个大汗淋漓、眼泪汪汪。
我瞅着她刚才抻长了脖子直翻白眼的样儿,想想刚才若是噎死了她,她可就成了第一只被噎死的妖精,不由得乐得笑翻在塌上、手舞足蹈,用布绷盖住了脸。可是笑了半天,也不见这丫头来臊我,觉得不对,忙掀了布绷一看,顿时也傻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