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我才起来,一番梳洗之后检查了御书房的笔墨纸张,一切都备齐完好之后离开。因为离皇上下朝的时间还早,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接着补觉。刚一开门,就见眼前一花,房梁上掉下来一人,定神一看,是依雨。
我一点也不惊讶地抚了抚衣袖,关好了门,脱鞋上塌,端出小点心来,喜笑颜开地呢喃着掀起眼皮:“依雨姑姑真是稀客,怎么百忙之中想到我这儿来了?真真叫人惊讶呢!”
“你…”依雨气得面色发青地攥着拳头,想要发作又忍住了,也坐过来低声道:“福允昨日没了。”
“哦,没了就没了。反正你们人多,再派一个接应我。”我满不在乎地答着,玩着自己又长长了的指甲道。
“你不要装傻,”她一瞪眼睛,抓住我,手腕的力道还真不小,“你故意害死她的是不是?!她就试穿了一下你给她的那件衣服,当晚就起了毒疹子,天没亮就咽气了。”
“哦,那怎么不找个御医看看啊。”我双手一摆,挣开了她的手。
依雨冷冷一笑:“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那里有太医肯为她治疗的?你为什么明明知道她是我们的人,你还要害死她?”
“我觉得她嫉妒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内应。再说了,喜欢贪小便宜又没有头脑的人是靠不住的。”说完眼睛定定地看着依雨那扭曲的脸,微笑着倾吐如兰,“即使你们都姓叶。”
她猛一抽气:“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妹妹?!”
“我是妖精,我有时候无聊可以用法力的。”我唧唧一笑,满眼嘲讽。
“不是说你不要轻易用法么?你又不知道袁天师在哪里,万一被他在附近感应到了怎么办?”她一把再次抓住我,几乎要抓狂了。
我反手紧握住他,睁大眼睛靠近她:“反正我身上闻不出妖气来,大不了你们再找人当替罪羊咯。怎么?你心痛啊?你妹妹死了你难过啊?我这可是为了任务着想,我不能留个不放心的人在身边哪。”
她看着我越来越近的脸,惊得一把挣脱开来,连连后退。
我哈哈大笑,复回坐到位置上:“这样大家都是个无心的棋子,不是更好么?怎么能我无心而你有心呢?那样就太不公平了。”
依雨手捂着锦帕按着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双眼愤怒地看着我:“你在报复我!”
“错错错,”我摇摇脑袋,那头上两枚玉石坠子交缠着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是在提醒你,我们好好的合作,成功了,梁天师能救活你妹妹自然就能帮我救活有儿,不然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李世民的死期,就是有儿的归期’呢?你武功那么高,又无法窥测你的想法。我可是胆子很小的,被你们吓怕了。”
“你!”依雨瞪圆了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几乎要气得背过气去,“有儿是妖精!她自然可以救活!福允她…”话未说完,已经是一行清泪下来,声音哽咽,“早知道如此,我不该一时心软,见你思念有儿过度,提前拿这话来给你希望。”
我撇过头不看她那悲伤的模样,面无表情地道:“是,今天就是一个教训,你也说过啊,这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和仁慈。”
“我杀了你!”她猛地拔下头簪,一个箭步冲过来。我轻巧一闪,转瞬就不见了。
她东张西望地到处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她身后用一根筷子抵住她的咽喉,鬼气森森地道:“不要和我玩花样…你忘了?我是妖精…只要我有价值的一天,梁天师就不会叫人杀我…就凭你…杀不了我…但是我想杀你…可是很容易的…”
“你杀吧!我不会怕你。”她猛地回头,满眼怨愤。
我扔掉筷子,打开了门:“杀你?为什么杀你?你活着比死更难受呢。走吧,再小心派一个可靠的人来接应我吧。”
她抿紧了唇,看了我一眼,夺门而出,”咣“地一声狠狠带上了门。
我嘴角那得意的笑容渐渐隐去,立在那里,半晌,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塌上,复拿起糕点,一口接一口,直到满口都是糕点再也包不下了,看着从口中掉下来的糕点粉末,我干呕一声,跑到恭桶将糕点全部吐了出去。
“当当”门被敲响,我抬起身子用帕子擦了擦脸,扶扶头上歪掉的镏金点玉坠子,对镜拢了拢乌发,将胸前的珍珠链子摆正,定了定神,才过去开门。
开门却见了一个穿着低等宫装的小小宫女福道:“司籍大人,奴婢是浣衣局的,这些是您的衣裳。”
我微微一笑,接过衣裳,她福了福,告退了。
我捧着那些洗好的衣服走回屋子,以往这些都是有宫女打理的,现在没人服侍的我也只好自己打理了,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我也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人,进宫以前我还是自己洗衣服呢。呵呵,想想我的亲人们,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一定还盼着我做皇后回去光宗耀祖吧。
又是敲门声传来,我回头看了看门口,正好一片纸条从我捧着的衣服中悄然滑落,悠悠滑到了床塌下面。我浑然不觉地放下衣服,一边去开门一边纳闷地嘀咕:“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这样热闹?”
我再次无奈的开了门,这回是个陌生的姑姑,衣着华丽,举止幽雅,不比一些小主逊色分毫,一看就是得脸的主子跟前的姑姑。可是那几位娘娘跟前的姑姑我都有些印象,面前这位我却没有一点印象。我顿了顿,心里有了底,微微一笑:“这位莫非就是修仪娘娘面前的姑姑?不知怎么称呼?”
那姑姑亦是满面微笑地行礼道:“我们娘娘说得不错,司籍大人果然是聪慧机敏,一点就透。奴婢正是‘蓬莱殿’黛修仪的姑姑旌云。”
我连忙扶起她:“旌云姑姑何必行礼,您位居三品姑姑,品位在我之上,可不必行礼。”
她微微推辞:“司籍大人是女官大人,奴婢不过是个姑姑,品位虽高辈分却低,怎能相提并论?”
我满眼赞赏地点头,果然是个知礼懂分寸的,也就不再寒暄:“不知姑姑前来有何要事?”
旌云姑姑理了理衣袖,不慌不忙地答:“娘娘说初春到了,她素闻司籍大人喜欢吃甜食,娘娘亲手做了‘金丝芙蓉糕’请大人品尝,顺便请教司籍大人的舞艺。还望大人不要推辞。”
我喜欢甜食?怕只是另有什么事情吧。昨日宴会,我大出风头,想来今日就会有人有所动作,却不知来的这样快。我有些为难道:“那还劳烦姑姑要我去跟王公公知会一声。”
旌云姑姑道:“大人放心,娘娘今日一早就和皇上请示过了。”
如此,我只得笑道:“那还请姑姑稍等片刻,待我换身利落些的衣裳。
她抿嘴一笑,到门口候着了。
我随意选了件粉红的广袖裙换上,顺手将头上的小玉坠子取下,拿起一根粗长尖锐的长金簪缠点带璎珞坠子深深地插进发髻之间,只留个长长的坠子在外面,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能次次都靠用法术。准备妥帖,我才拈了裙角,走了出去:“姑姑带路。”
“蓬莱殿”是后宫众多殿宇之一,也是最唯美诗意的一座殿宇。黛修仪身居正二品,虽然份位颇高,却不在三夫人之类,按理不能居住在这正殿的,但是当年皇上登基的时候却驳了淑妃要住此殿的要求,把这个殿宇赐给了当时还未名分的黛修仪,可见当年的盛宠。后来黛修仪虽然疯癫进了冷宫,这里的布置却丝毫未动,一直等到她回来。
曲曲折折的回形走廊两边是茂密的花草,郁郁葱葱,芬芳扑鼻,蜂鸣鸟叫,暖暖的阳光洒落,这里就如一个缩小的御花园一般,却是格外的安静。
穿过庭院来到正殿门口,远远地就见一群奴才拥着黛修仪走了出来。她气色不错,依然穿着十分素雅飘逸,高高堆起的浮云鬓上只插了一朵大大的银线滚边的百合绢花,瞥见我来,稍稍走快几步过来迎我。
“奴婢见过修仪娘娘。”我不卑不亢地半蹲着一福。她亦是浅浅一笑,扶起我:“武司籍太客气了,本宫今日看难得天气不错,想与大人一起逛逛,不知司籍…”
我连忙微微一笑点头:“自然。”人都被你抓来了还能说不去?
她满意地点头,回首看了看:“其他人都不必跟去,旌云姑姑和小欢子、小乐子一起去就可以了。”
“是。”那一群奴才都退了下去。
她朝头移动莲步,我随后跟上,始终与其保持错开半步距离,这是宫规,我不会忘记。
“司籍,你的本名叫什么?”她忽然扭头看着我问,脸上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轻轻一笑:“奴婢本名武照,原文水并州人,后来父亲做了利州都督才迁到了利州去。”
“哦。”她回过头,眼神平视着前方,“我认识你外公杨达杨大人,你母亲是他的二女儿杨仪。”
“是啊。”我依然是淡淡地回答。
“你的外公是前隋的大丞相,你母亲眼光甚高,当年我父皇给她介绍了多少王孙公子不要,硬是等到了四十多岁嫁给你父亲。你父亲也是个人才,从一个低等的商人到花钱追随李渊造反做了军官,还娶了丞相的女儿。所以,”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身影,她缓缓吐口:“你也不会是个甘愿永远平凡的女人,倘若你甘愿平凡,那一定是有更大的野心。”
我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一边毫不惊讶的旌云姑姑和那两个小太监,再看向黛修仪,警惕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黛修仪昂然一笑:“武司籍又何必惊慌,你我都是一样的可怜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但我从你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和我一样的仇恨,隐忍的仇恨。”
我浓密的睫毛扇了扇,看到对面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那些风淡云轻,那些温柔朦胧的眼神全然被浓浓的不甘和肃杀之意添满。我掩口一笑:“即便如此,娘娘这又何必来趟这浑水?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有了自己的孩子,陛下对你又那么好。”
“好?”她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凤眼瞬间就变得通红,那戴着三对翡翠护甲的手紧紧地抓着我,面容扭曲狰狞,“你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么?你不但不能反抗,还要和这个杀人凶手一起生活的痛苦你知道吗?!”
我胸口一紧,瞳孔顿时收缩,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呼吸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