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呼吸急促起来。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继而释然地一笑：“怎么？你也是一样？”
我立刻松开了手，强行恢复了平静，微微苦笑道：“娘娘果然不是凡人，这样轻易就看出了我眼底的秘密。只是，娘娘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告诉奴婢？您就不担心万一您看走了眼反而殃及自身？”
“你和我来。”她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似乎很是熟悉宫中的路程，专拣了些僻静的小路七拐八绕地走，许久，在“玉宵宫”门口停住了。
我第一次来到这“玉宵宫”，高大的拱门上那鲜红的油漆已经被风吹日晒的斑驳不堪，连门口地面上的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踏上去，竟然就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这样的地方，即便我从来没有来过，也知道这里应该就是冷宫了。
“这在前隋，是当年一个宠妃的所在，当年的这里，奢华精致，歌舞升平。短短二十载，物是人非，竟然成了冷宫所在。”黛修仪冷冷一笑，走上前去，门口把守的两个侍卫行了礼后将门打开，顿时一声声鬼哭嚎叫从里面透了出来。
里面的园子荒芜一片，杂草丛生，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里面哭泣的哭泣，发呆的发呆，或坐或站，一个个面容枯槁，神经兮兮。
黛修仪使了个眼色，那旌云姑姑端出食盒走到一边，大声道：“有好吃的来了。”
只听一片尖叫声，这群女人立刻抛下自己手中的石块、草屑之类的东西，一窝蜂地冲了过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人为了争抢一块糕点互相撕打，你扯我的头发，我咬你的手掌，这些糕点很快就被哄抢一空。抢到的兴高采烈，抢不到的一会来拨拨这个撩撩那个，最后躲去拐角处继续先前的状态。
“我在这里足足呆了十年。”黛修仪看着我不敢相信的样子，轻轻一笑，“我是装疯的。一个正常的人在这里住了十年，你相信么？”
我看着面前这个美丽清雅的女人，不由得暗暗佩服。
“我的全族被灭，我深爱的天哥哥就死在我的面前，他死的时候死不瞑目，我就在他的尸体前被李元吉强暴了。”她的语调平和，指尖却微微颤抖，“后来齐王对我很好，他知道了我的事情厚葬了天哥哥，还常常带我去祭拜他。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易，我想，他也许是真心的，除了我，他也没有再娶任何侍妾。虽然我不爱他，但是也慢慢的接纳了他。我尽了一个妻子的义务，但是我不想生下李家的孩子。我知道，他其实明白我是故意不生孩子的，他都没有强迫我，但渐渐的脾气就暴躁起来，常常去外面买醉。其实后来秦王妃派我的妹妹来看我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秦王要动手了，他却没有任何行动。现在想来，他是故意要求死的啊…”说到动情处，她亦是抬头看天，满眼的泪痕。
我心中又何尝不是心酸异常，她的齐王求死，却带着建成一起。建成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同盟者是个一心求死的人？倘若早做防范，或许他们也不会死也不可知。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成了定局，时光不可能倒流。
“在齐王府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我想着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谁知李世民却又留下了我的命,我的亲妹妹为了在他面前博一个贤惠的美名，竟然给我下了迷药…”她哀哀地笑起来，“你说，这样的人生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自杀死不了，我只有装疯来躲避这吃人的地方。”
我伸出手来握住她冰凉的拳头，感受着她内心的荒凉：“可是，我没有想到，帝王薄情，我妹妹那么爱他，他依然轻易地打发了她来这冷宫。”
我抬眼看着她：“是因为她害死了我的朋友，我才这样做。”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她穿过那杂草遍地的园子，拉我进了内室，一股腐臭和潮湿的霉味充盈着我的神经。
我踮着脚尖尽量拣干一些的地方走，黛修仪却径直向一个角落走去。我借着昏暗的烛光一看，一个还挺干净的女人坐在那里，一身华丽的宫装穿戴很整齐，头发虽然有些凌散但还看得出来梳的是如意髻，上面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支普通的银钗。她的头埋在拱起的双腿之间，雪白纤长的脖子露在外面。
难道她是…
我掩着鼻子走过去，她抬起了面。
“杨淑妃？！”我还是忍不住惊讶地低声叫出来。
“不敢当，我现在是庶人。”她拢了拢耳后的乱发，依然神态倨傲地立了起来，目光冷淡地看着我，“恭喜你，你赢了。愿赌服输。你还不是一般的有本事，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身边的人竟大半都是你安插的人。”
我亦不闪躲地回看她，厉声道：“谁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先是木淮榆，后有许天师。若不是有儿，死的就是我了。今天的你，还尚有一口气在！”
“呵呵…”她有些魔怔地笑了，“这和死有什么区别？”
黛修仪低低地道：“是的，但是我没有死，因为我有我的信念，那就是为我的亲人报仇。”
“你…”瑶儿愣住了，她奇怪地看向她的姐姐。
“很奇怪？”黛修仪笑了，“你还不明白，你我的一生都是毁在李家的手里！？你爱他，他又是怎样回报你的？他相信你的话，就不会轻易地连无中生有的事情都能相信。倘若今天是长孙皇后的话，他会这样轻易地废了她么？”
杨瑶儿晃了晃身子，眼里的不甘渐渐沉了下去。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她靠着墙缓缓地瘫下去。
“走罢。”黛修仪看了我一眼，我随她一起离开，临出门我回头看了杨瑶儿一眼，她闭着眼睛躺在地上，金色的裙摆大大地铺陈在那肮脏潮湿的地面，脸上写满了绝望。
跨出了“玉宵宫”的大门，温暖的阳光立刻笼罩过来。我舒服的眯了眯眼睛，道：“说说看，你要怎样和我合作？”
黛修仪满意地回头：“争太子。”
“你要你的儿子做太子？”我挑起眉毛。
她轻笑着摇头：“我要历史重演，要他其他的儿子们和当年的他一样。除了恪儿。”
我意外地抬眼看了看这个温婉的女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神总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了，里面掩藏了太多的心计和疯狂。
“你就这样相信我能帮助你？”
“我相信。”
“成交。”粉红的嘴唇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两个美丽的女子在温暖的阳光下相视一笑，表情美好动人，身后是一片勃勃生机的绿色。只是，谁也看不见她们眼底的黑暗。
这后宫，隐藏许久的暗潮终于要澎发出来了。
